第四十章 他不理解的永恆
隨後，腦海裡面，前一刻還有的不甘、遺憾，頓時煙消雲散。
道觀還未重修，那又如何？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修不修好，還有什麼關係？
這一身的本事，本來就是主人傳授給我，所以，有沒有繼承人，又有什麼關係？
自己與主人萍水相逢，他在八十年前救了自己，給了自己新生，如今八十年後，還能夠再次相逢，哪怕時間短了一點，可.……又有什麼關係？
所有的遺憾，其實.……又哪裡算得上是遺憾呢？
終究只是自己想不明白罷了……
一旦明白過來，所有的遺憾，都消失了.……
剩下的，只有面對死亡的坦然。
我已經活了近九十，甚至還可能有幾年活，這已經夠了。
死亡，是坦然面前，也不過只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就像坐車，到站了，就要下。
唐忠生再拜，深深一拜，無語凝噎。
可.……
唐忠生這裡念頭通達了，那六個中年人聽了這話，卻不樂意了！
在他們眼裡，唐忠生可是自己的指路人，要是沒有唐忠生，他們都不會到達如今的位置。
一人不屑地嘀咕道：「你說死就死？你以為你是誰呢？我看唐老身體硬朗得很，肯定會長命百歲！」
「就是！現在的年輕人，真是沒大沒小，沒老沒少的！」一人也看不慣了，雖然心中對盧不死的身份有懷疑，可盧不死之前說的話，令他們都氣到了。
這年輕人居然說唐老沒有幾年可活了？
嘿，他是死過，在地府偷看過閻王爺的生死簿不成？
一人冷笑中，帶著嘲諷朝盧不死道：「小兄弟啊，按照你這種，看到一個老人就跟他說你要死了的性格，總有一天會被人打死！」
「就是，搞得自己好厲害似的！」
「唐老算卦手段，在整個華夏我都沒有見過第二個，可以看出他是一個世外高人，世外高人你懂嗎？那可是會長命百歲的，怎麼可能死？」一人不屑道，對於盧不死的話語也很生氣。
然而.……
盧不死並沒有朝他們看一眼。
彷彿在盧不死眼裡，他們六人的聲音，就像是在放屁一樣，沒有一點存在感。
唯獨唐忠生，卻是面帶厲色，看向那六人，陰沉著臉道：「住口，你們懂什麼？主人的話語，從來不會有錯！而且，算卦，便是算天，這本就是逆天而行，是要以壽元為代價的，若非是主人當初傳授我那呼吸之法，我早已壽元斷絕而亡！」
實際上，年紀越大，他便越明白，算命這件事的危害。
每個人的運勢，在出生時就已有定論，這就是命運一說，而算命，便是將這上天註定之命，通過一些秘法算出來，提前得知未來軌跡，減少歧途！
可.……
天威存在，要算命，並非那麼簡單，需要以壽元為代價！
每算一卦，唐忠生便會有短則幾天，長著幾周的虛弱期。
在這個虛弱期之中，如果運用盧不死在離開之前教他的那套呼吸之法，便會大大縮短，實際上，也正是將他失去的壽元，再補回來。
可即便如此，失去的太多，補回來的太少了，他原本或許可以活到一百歲，甚至，在修行了盧不死給他的呼吸之法后，可以活到一百五十多歲。
然而，如今能夠活到近一百歲，也已經接近盡頭了.……
消耗掉的那五六十年壽元，被他用在了算命上面。
這一點，隨著年邁，隨著越來越覺得死亡的降臨，唐忠生心知肚明。
所以，在如今聽到那六人對盧不死這裡誤會時，便忍不住訓斥道。
那六人頓時不吭聲了，不過，他們臉上都還是有不服氣的表情。
「唐老，這次您叫我們來，所為何事呢？」一個笑容可掬、身材微胖的中年人，眼看氣氛有點不對，便連忙轉移了話題。
「沒事了……不過……你們來認一下，這位，是老夫的主人，名為盧不死，如今是.……江陵一中的學生，正在高三年級。」
唐忠生簡短了介紹了一下盧不死。
「額……」
那六人聽了唐忠生的介紹，頓時無語了。
江陵一中的學生？
高三年級？
還是……唐老您的主人？？
您確定沒有毛病嗎？
而且這小娃娃的名字，也取得太有意思了吧？
盧不死？
姓盧名不死？
他父母難不成希望他長生？
眼看著眾人的表情，唐忠生自然明白是什麼原因。
他冷哼一聲，淡淡道：「老夫曾經跟你們說過，永遠不要以貌取人，主人雖然看上去年輕，可……他所經歷過的，是你們這輩子做過的夢加起來，都不夠比的！」
六人一個個翻起了白眼。
他看上去也就十七八歲，不到二十歲的樣子，他經歷過什麼呀！
經歷過男女之情么？
估計他還是個小處男吧.……
我們六個人加起來，都已經有三百多歲，差不多四百歲了，那可是四百年啊，幾乎貫穿了整個清代呢！
他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能跟我們比？
六人雖然都覺得不服，可畢竟是唐老說的話，此刻他們也不好反駁，只好唯唯諾諾地應道。
唐忠生哪裡不明白眾人的心思，正還想多說幾句，卻被盧不死止住了。
他目光深邃，看向遠方。
那裡什麼也沒有，只有無止境的黑，無止境的夜。
盧不死那低沉的聲音，緩緩傳來：「小唐，你看……遠方有什麼？」
「遠方.……」
唐忠生頓時聞聲看去。
那裡除了黑，一無所有。
「故弄玄虛！」
那六人也嘀咕了一句，一樣看過去。
唐忠生看著那裡，眉頭皺起。
半響，他始終沒有看出，那無邊無際的黑暗裡面究竟有什麼。
於是他躬身一拜，恭敬道：「還請主人解惑。」
「哎……」
盧不死深深地嘆息了一聲，帶著濃濃的惆悵，緩緩吐出五個字……
「那是.……永恆啊.……」
唐忠生歪著腦袋，有些不能理解。
無邊無際的黑夜，跟永恆，有什麼關係？
雖然想不明白，可他還是下意識地，就想起了主人。
作為唯一一個跟隨盧不死一直沒有反叛之心的人，唐忠生對盧不死知道得更多。
他知道.……盧不死，不會變老，不會死亡！
他知道，盧不死每隔八十年後，就會重新踏入世間，尋找一個人。
他知道，在與那個人共度一生后，又會重新培養出十個人，然後消失八十年。
一次又一次地輪迴，一次又一次地重演歷史。
永恆？
這就是主人的永恆嗎？
不死不滅，這不就是永恆？
可是……
為什麼主人會悲傷？
擁有了永恆的生命，所有的遺憾，都可以補全，那個短短百年，難以補全圓滿的圓，不也有了足夠的時間，去修補完全，直到絕對圓滿嗎？
「老奴……不懂主人的悲哀……」
最終，唐忠生說道。
他是真的不懂。
哪怕他活了近九十歲，可……
他還是不懂。
因為有些事，沒有經歷過，永遠不會明白。
唐忠生這一輩子，沒有找老婆，一直都是一個人在昆崙山的道觀裡面生存，他幻想著萬一哪一天主人回來了，看到空無一人的道觀，那該有多傷心？
所以，他孤獨了一輩子。
自然地，沒有經歷過的他，不會懂盧不死為何悲傷。
他無法理解，那種看著自己心愛的人，一點一點死在自己懷裡，自己卻不能做任何事情的絕望與悲傷！
可是……
除了盧不死，誰有能理解呢？
誰又能理解，他的永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