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無期
周太后撐著一口氣將這句話說完，說完后卻發現自己再無力氣開口說第二句。
感受到周太后矍鑠的目光，晉昭帝心下一驚，難不成這老太婆又誆她？就在他戰戰兢兢不知如何回答之時，折芳將一塊人蔘片遞給周太后，讓她含著。
晉昭帝又看到一旁立著的、沉著臉的劉太醫，他隱隱覺得，周太后是真不行了！眼前的老態龍鍾八成也是她裝出來的。
這時，晉昭帝想到了大晉的萬里河山，想到了氣勢恢宏的永安宮，他立時拿定主意，今日必須是周太后的大限之日！
「兒臣有些話想同母后說，母后能否屏退左右？」
劉太醫有些緊張的開口道：「聖上，太后還未曾痊癒，聖上不如……」
晉昭帝順手拿起宮女剛遞到他手中的茶盞朝劉太醫砸去：「混賬！朕在同母后說話，你是個什麼東西？還不給朕滾？」
晉昭帝砸完人想起來這好像是他第一次在周太後面前大聲說話，心中還有些得意洋洋的。
周太后見此，一口血直接從嗓子內噴到口中，她咬著牙關將這口血咽了下去，再次擺擺手，示意左右退下。
折芳明顯有些猶豫，擔心的看向周太后，直到周太后闔了一下眼，她才慢慢地帶著宮人跟在劉太醫的身後魚貫而出。
周太后怎麼不知眼前這個年少的帝王無數次的祈求閻王早些將自己收了？他此時來的目的她更是心如明鏡。
所謂知子莫若母。
只是她不知道為何她記憶中那個乖巧的兒子登上皇位之後便視自己為仇敵，恨不得能啖她肉飲她血。
晉昭帝又走上前幾步，上身微微前傾，幾乎是湊到周太后的耳邊，說道：「其實我就想讓你早點死。」
一個「死」字說得咬牙切齒，偏偏晉昭帝此時嘴角還噙著邪魅的笑，整個屋裡都被一種說不出的詭異籠罩著。
周太后一言不發的盯著晉昭帝，這件事她早就知曉，可是從晉昭帝嘴裡說出的時候，周太后的心中頓時五味雜陳。
既難過，又為自己感到悲哀。
「母后，不，其實朕應該喚你一聲——
姨母。」說完這話，晉昭帝就背過身去滿臉悲傷的說：「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你以為你殺了我母親，殺了知道這件事的所有宮人就真的沒人知道了嗎？」
周太后再也忍不住，適才那口被她強行咽下的血再次涌了上來，她顧不得嘴角的血，一字一字的問道：「是誰告訴你的？」
晉昭帝再次轉過身來，看到周太后嘴角的血，他笑了笑反問道：「怎麼？你要殺人滅口？朕看你還是先顧好自己再說。」
「是誰！」周太后因為暴怒，瘦得指節分明的手緊緊地抓著床榻上的小桌子。
晉昭帝被這氣勢沒來由的打了個寒顫，上牙打著下牙道：「是……是珍太妃。」
周太后再次吐了一口血，由於晉昭帝和她的距離很近，自然沒能躲得了這口帶著溫熱的血，猩紅的血頓時滲入了晉昭帝明黃的常服上。
珍太妃！
鄭吟秋！
原本緊閉的房門被人從外面踹開，巨大的聲音讓晉昭帝回過神來，本想質問是誰不聽旨意闖了進來，卻看見一身鎧甲全副武裝的國舅周牧遠急匆匆的走了進來。
周牧遠一眼就看見嘴角是血渾身無力靠在榻上的周太后，他連忙上前扶住她，道：「姐姐，你現在如何？」
見周太后無力的擺著頭，他又沖外面吼道：「劉太醫！劉太醫！快進來！」
晉昭帝下意識的道：「舅舅，她已經大限將至了，你又何必讓太醫來吊著她的命？對於她來說，多活一刻鐘早死一刻鐘又有什麼區別？」
語氣中的冷漠暴露無遺。
在周牧遠懷中的周太后聽聞這話，那口一直吊著的氣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整個人癱了下去。
周牧遠猩紅著眼，顫顫抖抖的試了試她的鼻息，然後一聲嘶吼：「姐姐！」
響破天際。
剛進門的劉太醫和折芳撲通跪了下來，跟在後面進來的常成德也跪了下來。
而晉昭帝並不放心，親自試了下鼻息之後才發瘋似的笑了起來，太好了！這個曾經殺了他母親的老太婆終於死了！
他終於在有生之年為他的母親報了仇！
笑著笑著他突然覺得心裡盛滿了一種悲痛，無論他怎麼無視也忽視不了，只能笑得更加大聲。
周牧遠慢慢地將周太後放在床榻上，抹了眼淚站了起來，一言不發的走到正在大笑的晉昭帝面前，一掌將晉昭帝打倒在地，刺耳的笑聲也戛然而止。
「她！」
周牧遠指著彷彿是已然陷入睡眠的周太后，剋制著心裡的滔天怒火質問道：「是你的母后！你就是再想要權力怎麼能作出這等不孝之事？」
晉昭帝捂著胸膛，忍著劇痛回斥道：「她不是我母親！她是殺了我母親的元兇！舅舅！我母親也是你姐姐啊！你怎麼只記得有這個老太婆！而不記得我母親！」
周牧遠怔了怔才想起來，晉昭帝口中的「母親」指的是誰，「你是說已逝的淑妃？」
晉昭帝點點頭，「不錯，她是淑妃！不過很快就不是了，朕要為她追封！」
追封一事是晉昭帝知道了淑妃是他親生母親時就想做的事。
周牧遠又是一掌打了過去，他終於看懂了周太后在最後彌留之際那生無可戀的眼神，蹲了下來看著躺在地上的晉昭帝，道：「姐姐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應該是為何生下你！又為何含辛茹苦的把你拉扯大！」
說完便背過身去，不想再多看晉昭帝一眼。
折芳此時跪著挪著身子來到塌前，深深地叩了三個頭之後，她忍著眼淚看向晉昭帝道：「聖上，奴婢是看著太後娘娘一點一點把您喂大的啊！當時先帝的眼裡只有先淑妃娘娘，太后的日子過得再艱苦也沒讓您受了半分的苦！您怎麼能說這種話來氣太后呢！」
晉昭帝在地上怔忡了半晌，常成德嘆口氣將他扶起來，道：「聖上，太后就是您的親生母親啊！」
這話常成德說了無數遍，但晉昭帝沒有一次是相信的。
除了這次。
直到此時此刻，晉昭帝才知道心底那被他忽視了一次又一次的悲痛到底是什麼。
然而一切都已成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