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又是一年寒來雪(六)
第一百七十三章又是一年寒來雪(六)
「楊正文…你怎麼說話的,她可是你的親妹妹…」
陳平怒髮衝冠,眼睛瞪得很大。
順手將楊錦弛從地上拉起來的時候,他的目光在這個小姑娘的臉上看了一眼。
楊錦弛並沒有因為楊正文這惡毒到簡直不能入耳的語言而憤怒,她那張沒有一點點脂粉痕迹的素臉上,只有目光閃爍的膽怯和害怕。
她的頭深深的垂下,不僅不敢反抗一句,反而連看楊正文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若真要找個詞語來形容她此刻的樣子,或許用卑微比可憐還要入木三分。
當然,犀利如陳平這樣的目光,看見的,當然是這麼多年來楊錦弛在楊家受到的欺負。
「哈哈…」
楊正文笑得很猙獰:「你是什麼東西?也敢這麼和我說話?你只不過是我楊家養大的一條狗而已,哼…就憑你這個卑賤的家奴,也敢打那個賤人的主意,告訴你,你不配…一對不知羞恥的狗男女…」
說到這裡,楊正文伸了一個指頭出來,指著躲在陳平身後十分膽怯的楊錦弛:「既然你要犯賤,老子成全你,明天就將你賣到青樓里去…」
「楊正文…」
陳平大喝一聲,已經在很努力的剋制幾乎要噴涌而出的怒火。
即便是個外人,也不能這麼辱罵啊,更何況他口口聲聲的賤人還是他的親妹妹,這就做得太過分了。
「哈哈…小雜種,你心疼了?」
楊正文繼續不依不饒,一副居高臨下的樣子朝陳平靠近了兩步:「哼…你個忘恩負義的狗東西,別忘了,你能有今天,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楊家給你的,你有什麼資格和我這麼說話?如果沒有我楊家,能有你的今天?」
「哼…你們楊家給我的?」
陳平已經緊緊的捏緊了拳頭,他弄不明白楊正文這個敗了楊家的惡人腦子裡所謂的楊家給自己的邏輯是怎麼成立的:「我陳平的今天,我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靠著自己的雙手賺來的,和你楊家沒有半毛錢關係。
告訴你,楊正文,就憑你氣死楊嗣源的事情,我特么就想直接將你打死,我要不是看在大小姐的面子上,當日在榮州城,才不會管你楊家任何一個人的死活。
楊家的敗落,都是因為你,是你一手造成的,你就是楊家最沒用的廢物。
楊大少爺,長進了啊,連下人身上的錢都要搜刮,你自己好好看看,到了蜀州半個多月,你整天都幹了些什麼?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忙得腳不沾地,就你整天無所事事,短短半個月時間,整個蜀州的青樓恐怕都要被你逛完了吧,你除了吸別人的血,還能幹什麼?
行啊,今天搜刮下人的錢財,明天就要開始連自己的親妹妹都要賣了,然後呢?賣什麼?你還有什麼可以拿出去換錢的?」
「哈哈…」
楊正文一身的酒氣:「你管我啊?本少爺願意,我楊家有的是錢,怎麼著?你管我啊?你管得著嗎?別以為本少爺不知道,你想要給他們贖身,還他們自由,告訴你,沒門兒,本少爺憑什麼要給你做好人的機會,他們就是死,也要死在我楊正文手裡…」
「草…」
陳平忽然發現楊正文這個變態和陳義輝完全都同一類人,和這種人講道理,完全是走錯了地方。
終於,陳平還是沒能忍住心裡的怒火,抬腿就是一腳將醉醺醺的楊正文一腳踹到前面的稀泥坑裡,隨後,掄起拳頭就是一頓猛砸。
真的,從對付陳義輝的經驗來看,對於這種油鹽不進的變態,只有揍,狠狠的揍,往死里揍,要讓他們從骨頭裡知道恐懼才能有安生日子。
砰砰砰…
拳頭雨點般落下,楊正文向來都是養尊處優,再加上又喝了不少的酒,在陳平面前,哪裡還有什麼可以還手的能力。
「陳平…放開他…」
不知道打了多久,忽然,耳邊傳來一個女子十分冰冷的聲音。
陳平還以為是楊錦弛在邊上勸說,連頭也沒回一下繼續揮舞著拳頭砸下去,地上掙扎的楊正文,沾了他一臉的稀泥。
隨即,那冰冷的聲音又一次響起:「陳平,你給我放開他,我楊家的人,還沒有死絕…」
這一次,那個冰冷的聲音里,有著幾分凌厲的味道,當然,更多了一種熟悉,或者說是期盼了好久的聲音。
豁然,陳平的身子猛然一僵,尋著那聲音傳來的方向,他扭頭看去,目光里,約有三五步遠的草叢裡,正俏生生的站著一個身穿百褶裙,滿身翠綠的女子。
她的旁邊還站著一個模樣獃獃胖胖,正舉著一把粉紅色荷葉傘的丫鬟。
陳平怔住了,那張沾滿了稀泥的臉,起碼和她對視了約有十個呼吸的時間,才見他咧出一口的大白牙,傻傻的笑道:「你來了啊…」
是啊,盼著見她的時候,總以為心裡有千言萬語,可當真見到了她,便只有剩下「你來了啊」這四個字。
想象和現實總有著太大的差距,她那張絕美的俏臉,此刻冰冷得讓人害怕。
她提著裙角緩緩的走過來,可惜,這一路過來,她至始至終都沒有看陳平一眼。
小心的將楊正文扶起來,才見她那張冰冷的俏臉滿上,那雙彎彎的柳眉下,那雙深邃的眼眸中,迸發著濃濃的敵意:「他是我哥,無論他做了什麼,也由不得你這麼羞辱…」
羞辱?怎麼就羞辱了?就不能好好說話嗎?
怎麼會這樣?就不能問一下為什麼嗎?
她,終究還是原來的那個她,她總是能一句話說到別人無話可說。
陳平一臉的焦急,凝視著她那張冰寒的俏臉,嘴巴張開了一半,又忽然發現自己還沒想好應該怎麼和她說榮州發生的事情,或者說怕她接受不了,變得手足無措了起來。
「木荷,咱們走…」
楊妍娥根本就沒有給陳平解釋的機會,依然轉身,向著蜀州城的方向走去。
「大小姐…」
「大姐…怎麼不聽他把話說完…」
陳平和楊錦弛同時向著她離開的方向追了幾步。
聞聲,楊妍娥的腳步頓了一下,緩緩的扭過頭來,依舊是那副冰冷的面孔。
不過,這一次,她看的卻是一臉局促的和焦急的楊錦弛,聲音冰冷到了極點,她沒來由的說道:「你給我小心一點,我的東西,你不配擁有,就算是碰一下也不可以,就算你是我楊妍娥的親妹妹也不可以…」
她的東西?她的什麼東西?
陳平不知道楊妍娥沒來由的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下意識的將目光朝旁邊的楊錦弛看去,卻發現這個可憐的小姑娘,正站在哪裡無聲的流著淚水,那膽小,可憐,委屈,無助的樣子,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惜。
回過神來,陳平又跟著她離開的方向追了幾步,可是耳邊又傳來楊正文那令人噴火的聲音:「妹妹,你來得正好,你一定要把咱們楊家的錢都給大哥要回來,那個忘恩負義的小雜種,將咱們楊家的所有錢都騙光了,爹,爹都被他給氣死了,要不是因為他,咱爹,怎麼可能就這麼沒了…」
她說道:「好,大哥你就放心好了,咱們家的東西,誰也拿不走,不說別的,就剛才他打你的事情,妹妹也不會和他善罷甘休…」
「她…」
聽著他們兄妹二人的對話,陳平的心莫名的一陣絞痛,本來急追而去的腳步,也緩緩停了下來。
站在雜草叢生的荒地里,目視著她決絕離去的背影,不知道怎麼的,陳平的忽然覺得自己的眼眶裡湧出了一絲熱流,自言自語的喃喃道:「她…變了,怎麼變成了這樣的人,好壞不分了嗎?或者說,她一直都是這樣的人,她其實從頭到尾都沒有說過喜歡自己,都是我自己在一廂情願吧…」
繞過一個河流的水灣,不高的土丘遮住了她離去的背影。
陳平感覺身體被什麼東西掏空了一般,提不起一點的力氣,感覺到眼角有一股熱流無聲的劃過。
他抬著袖子擦了一把,豁然轉身大步朝陳家村的方向走:「哈哈…騙得好,騙得好,騙得好…」
兩個決絕的背影向著相反的方向離開,忽然,就在陳平再一次來到那塊兒刻著陳家村三個字的石碑的時候,耳邊忽然響起了噗通一聲巨響。
隨即,又聽見楊正文求救的聲音傳來:「妹妹…救我…救我…大哥不會水的…」
豁然之見,陳平猛然轉身,目視著她離開的方向,咧著嘴笑了起來:「原來,你早已經什麼都知道了,何必要這樣…」
「救我…」
青衣河裡濺起高高的水花,那把荷葉傘下的綠衣女子已經走了好遠。
身邊的丫鬟問道:「大小姐,你不是早就盼著陳平到蜀州來嗎?怎麼他來了,你卻不和他好好說話…」
直到這一刻,楊妍娥的腳步才停了下來,她那雙美麗的美眸里刷刷的湧出兩行淚水,蒙蒙的秋雨遮住了視線,根本就看不清楚陳家村那個站在村頭正同樣正看著她的少年。
她就這麼獃獃的站在那裡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從傘沿上滴落的雨水已經打濕了她的繡花鞋,才聽她自言自語的說道:「我現在已經什麼都沒有了,我配不上他了,和他在一起,不僅幫不了他什麼忙,還會成為他的負擔,我不想要他給我的錢來重振楊家,木荷,你懂嗎?
呵呵…你不懂,如果你是那個五年前的小溪,或許,你會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