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又是一年寒來雪(二)
第一百六十九章又是一年寒來雪(二)
其實,很多事情反過來在看的時候,總覺得有太多的不可思議,這當中,並不是說布局的人就真的能把所有的事情都精算得這麼分毫不差。
畢竟,事情並沒有什麼是絕對的算計,常言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便是這個道理,這中間總有太多不能估計的不確定因素存在。
陳平不是孔明,也借不來東風,更不會擺什麼七燈續命的法術,他能做的,也只不過是儘可能的將事情想得周全一點而已。
就拿假白銀的事情來說,當時進入榮州府,做這個假白銀的時候完完全全就是為了幫寧楊河將錢套出來而已,他並不知道這個假白銀會在京城裡掀起這麼大的波瀾。
當然,等事情發生了之後再反過來看,那就完全能看做是陳平的深謀遠慮。
正如杜學易不敢相信的這樣,他一個遠在榮州府的小地主少爺不僅在榮州府三方敵對的情況下大獲全勝,而且還連同將張家在朝中的張貴妃那棵大樹也連根拔起。
如果此刻遠在蜀州的陳平能聽見杜學易此刻的問話,他肯定會很誠實的回答:「杜老,這真的不是小子的算計,這…不管你信還是不信,這其實就簡簡單單的是一個巧合而已…」
「爺爺,杜爺爺…你們什麼時候去蜀州?可不可以帶雪兒一塊兒去,我也好想見小哥哥,五年多了,也不知道他長了多高…」
院子外面風一樣的跑進來一個穿著一身潔白長裙的女子,和她的名字一樣,她窈窕的身姿,自帶著一種飄逸,像極了一片從風中飄來的白雪,那一顰一笑的姿態,有種不染塵埃的純潔和彷如置身於佛家梵唱中的空靈。
「哼…怎麼哪裡都有你,整天小哥哥長小哥哥短的,大姑娘了,像什麼樣子,還嫁不嫁人了…」
石桌上那個身材高大魁梧的老者一臉的寒霜,瞪著兩顆牛大的眼睛,雖然聲音裡帶著斥責,不過還是掩飾不住他那張黑臉下面隱藏的溺愛之色。
余露雪伸了伸舌頭:「雪兒才不嫁人,雪兒就陪著爺爺,爺爺去哪裡,雪兒就去哪裡…」
「哼…油嘴滑舌…」
余厚德假怒著抓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不過很明顯,余露雪這麼說,他心裡還是很受用的。
「咯咯…」
余露雪笑了一下,來到杜學易面前,從懷裡掏出一本封面極為卡通的書給杜學易遞了上來:「封面是雪兒親手畫的,內容是子玉寫的,杜爺爺,自玉說要你給這本書起個名字…」
「哦?起名字?」
杜學易接過書翻開一看,只見開篇第一句寫道:「陳平者,落河縣楊家家奴也。十歲前,懵懂不開,有流坊術士批之命格不凡,有弟二人,曰陳子玉,曰陳耀武,家貧如洗,有陋室兩間,不可果腹者時有也。武朝三百零二年,三弟罪,頂之,責仗之,卧床不起二十餘日,楊家有女名楊妍餓…」
文字雖然沒什麼文采,不過勝在表述還算清楚,初時,杜學易還要時而皺眉,為文中句子表述不當的地方稍稍做點評,可漸漸的,當他看到陳家屋破,眾人推之,藏身於書樓度日,陳平道:「二弟年紀幾何,來年當蒙學為仕,哥為爾尋最好先生授業…」的時候,就連杜學易這樣的人物都開始深深的陷入了進去。
忍不住嘖嘖道:「厲害啊,身陷這種絕境,竟然也能反敗為勝,別人絕望之時,他卻已經提前算到主家非放他二弟還良不可…」
書頁再翻,又見書中詳細記載二伯陳義輝來借錢之事,陳平以頭撞石,害得在衙門裡當差的二伯險些丟了性命,再獲得一勝。
文字平實無華,細緻入微,一直到陳平巧計賺得萬兩身家,陳家所有人一舉還良,再往後翻,卻是沒有了。
杜學易看得意猶未盡:「這…這些都是子玉他大哥五年之前的事情?」
余露雪嘆息道:「是啊,子玉這段時間鬧著總是放心不下他大哥,雪兒說他大哥辛辛苦苦的撐著整個家,就盼著他能中個秀才,得要他中了之後才能回去。
他說心緒不寧,怕大哥要是真有個好歹,以後將大哥忘了可該怎麼辦,他就寫了這個東西,他說大哥的囑咐不敢忘,不取功名不返鄉,恩施的授業之恩不敢忘,從今之後當更加發憤圖強,還請恩施放心,只不過有一事相求,還請杜爺爺你幫他將五年之後的事情補全,隨便,再給這本書寫一個書名…」
「哈哈…這兩兄弟情深啊!」
杜學易朝著自己院子的西南方向看了一眼:「子玉到是有心了,五年之後的補不全了,不過這陳平的榮州之行,老夫到是可以代為給他補全,不過這書名嘛…」
杜學易愣住了,撫著鬍鬚深思了半晌:「依老夫所言,不如就叫《陳平列傳》如何啊?」
啪啪啪…
余露雪激動的歡呼雀躍:「好好好…陳平列傳,就叫陳平列傳,哦…小哥哥有自己的列傳了,以後雪兒想要知道小哥哥的事情,直接看這本書就行了…」
「哈哈…」
杜學易好像捧著寶貝一樣的捧著手裡的書,不能的嘖嘖道:「陳平小友這一路走來,當真全都是傳奇故事啊,不得了,了不得…塗白,快去取老夫的狼毫筆來…」
不多時,塗白便去了杜學易的書房取來了平時杜學易都捨不得用的文房四寶。
磨墨澆筆,杜學易神色肅穆,不過是要給這本通篇好多語病的書提個書名而起,他卻顯得極為的鄭重其事。
他的心裡有一種感覺,一種奇怪的感覺,就好像是他這一筆落下去,將會影響後世幾百年一般的,感覺到一種莫大的壓力。
連續深呼吸了三次,一向執筆很平穩的手,就在這一刻,卻是怎麼也落不下去。
旁邊的余露雪都屏住了呼吸,和杜學易一樣,她的心裡,同樣覺得這是一件非常聖神的事情。
然而旁邊的余厚德見自己的孫女兒對那個小家奴一點這麼小的事情都這麼關心,心裡又沒來由的湧起一股怒意,立馬大步走上前來,奪過杜學易手裡那隻浸滿了濃墨的狼毫筆,就在眾人驚愕間,他直接落筆,龍飛鳳舞的寫道:「《一等家奴》」
「老余…你…」
杜學易大怒:「人家陳平小友又沒得罪你,你這又是何苦來哉?」
「哼…」
余厚德的目光在余露雪臉上掃過,有種奸計得逞的竊喜,心裡還是滿滿的醋意,直接拂袖轉身就走:「我樂意,怎麼著,杜老三,你又打不過我?」
「你個老不休…」
杜學易氣得抓著墨水就朝余厚德潑過去。
「哈哈…」
小道的盡頭處傳來余厚德得意的大笑,只不過幾個呼吸的時間,卻已經沒有了蹤影。
直到余厚德消失不見,杜學易再一次回過頭來看著手裡的這本書,忽而,他扶者鬍鬚嘆道:「地主家是奴,給皇上當差還是奴,只不過主家不同了而已,這個奴字,倒也囊括萬千,老余啊,老余,你這都一大把年紀了,怎麼就還看不透呢,怎麼比起陳平小友來,其實並沒有什麼不同…」
心裡雖然感覺還有幾分遺憾,不過既然筆已落成,杜學易也沒有了再改的心思,當即珍而重之的將書拿在了手裡,直接朝書房而去。
余露雪還有些不解:「杜爺爺,你幹什麼去?」
杜學易道:「繼續補後面的啊,老朽也怕時間長了,我也記不得了…」
「哦…」
……
殊不知,余厚德這個《一等家奴》四個字,被後世修《陳平列傳》的史官們詬病了好幾百年,可是沒辦法,修來修去,再好的文筆,也再寫不出來比這本《一等家奴》更好的《陳平列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