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榮州危機(七)
第一百三十九章榮州危機(七)
很顯然,雨南衛的楊棹早已經在三年前那場刻意製造出來的廣漢地區的民亂中嘗到了甜頭,朝廷年年賠款,國庫里已經早就空虛到拿不出錢來維持著雨南衛這三十萬大軍的開支。
和元蒙國那群能騎善射的土匪打仗?
開什麼玩笑,就在去年,連整個大武朝的精銳部隊西北軍都吃了敗仗,他楊棹自認為自己的這支隊伍還不能強到比西北軍還橫的地步。
可如果聖旨來了,他楊棹又不得不出兵,該怎麼辦?
因此,他楊棹必須要一場實實在在的民亂,一場能讓自己不出西川,可以就地養兵,又能軍功不斷的民亂。
這都是不得已的事情,都是在天下大勢面前,不得已而為之的事情。
當然了,這些都是頂層的封疆大吏們深層思考和不斷的各方掰手腕之後作出的決定,不是陳平這麼一個小小的陳家莊大少爺可以揣度得到,更不是隨隨便便一個百姓可以想到的事情。
因此,即便是此刻陳平就在這裡,聽見這個小廝所說的情況,他也並不能分析得到這麼一個高度的問題,最多是想明白了當日要離開落河縣城的時候那種在心裡感覺到莫名的危機到底來自哪裡。
按照楊妍餓的提醒,陳平出了一招三出落河的計策,可能消滅的,也只不過是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敵人,余楊棹的大計,根本沒有絲毫的影響。
「余大人賣糧通敵?
開什麼玩笑,新的糧食進倉了,舊的糧食當然要賣了,年年如此,為何去年不通敵,前年不通敵,偏偏今年就通敵了?」
陳定山和陳蘇氏都是一臉的憤憤然。
可惜並沒有什麼卵用,余佑章被抓,這陳家莊最大的一個靠山便隨之覆滅,縣丞胡長吏暫代縣令之職,主持全縣的大小事物,陳義輝敢大張旗鼓的要來和陳定山打官司,沒有一來就動強硬搶,很明顯,人這已經是看在兄弟的情分上面了。
「當家的…你看看該如何是啊?如今余大人也倒了,這官司咱們是萬萬打不得了…」
陳蘇氏終究還是女人,這決定大事的時候,自然而然的交給了家裡的男人來決斷。
陳定山皺著眉頭,別看他掛著一個陳家莊莊主的頭銜,可這些年全莊上下,大事小事,還不全都是聽陳平的,可現如今這全莊上下的主心骨不在,他也是愁得臉都青了。
然而正在這個時候,卻聽旁邊的黃志頗為沉穩的問道:「那楊家呢?楊家又是一個什麼情況?」
「哎…」
那小廝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最慘的就是城南的楊家了,楊家向來都是咱們落河縣的第一大糧商,情況又怎麼會好,據說私自賣糧食給亂民軍的是楊家大少爺楊正文,今天官府的人衝進楊家抄家的時候楊家老爺楊嗣源當場就氣的吐血死在了自家的院子里,楊家其他的人全都被抓了,據說楊家老爺的屍體現在還趟在院子里沒人收屍呢…」
「什麼…竟有這事兒?」
陳定山和陳蘇氏全都震驚得合不攏嘴,心裡感覺非常的沉重。
在場的三人,陳定山,蘇玉茹,黃志,雖然現在全都已經不是楊家的下人了,可聽見楊嗣源被當場氣死,還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堂堂的楊家老爺落到了這麼一個凄慘的下場,他們幾個心裡頓時感覺全都是一陣陣的五味雜陳!
不管怎麼樣,陳定山和蘇玉茹都是在楊家長大的,這沒有情誼,也還是有一份養育之恩在裡面的。
摸著良心說,當年的楊家,雖然日子過得苦一些,可作為楊家的老爺楊嗣源來說,對待下人,在整個落河縣城都還是算不錯的了。
做家務的,你要在外面接私活兒,賺點外快,可以,人楊嗣源可以睜一隻閉一隻眼,趕車的,你要在裡面撈點糧食,也行,賺點私房錢嘛,人這一輩子,誰沒有遇到一個坎的時候。
讓他們有一個還良籍的希望在,不過是一個由頭罷了,就憑他們這點點小偷小摸的手段,想要存夠還良籍的錢,一輩子都是妄想…
在人楊嗣源那裡看來,讓他們留點錢在身上,遇到個小災小難的時候,也好能夠對付過去不是。
贈人玫瑰,手留余香,雖然這都是一些在楊嗣源這個地位的人物看來微不足道的事情,可作為楊家出來的三人下人,他們內心深處還是感念著楊嗣源的好的。
雖然這些年來楊嗣源那張臭嘴總是逢便說當年陳平騙走了他的楊家莊,弄得陳平還背了一個落河縣第一大騙子的名頭。
陳蘇氏也總是叨叨著說當年是自己的兒子幫了楊家一把,這楊嗣源真是狼心狗肺,一點都不知恩圖報。
嘴上雖然這樣說,可是在大家的心裡,誰又真的在乎了楊嗣源四處說陳平是個大騙子的事情?
你愛說,你心裡舒坦,便說去吧!騙子不騙子的,還能少了二兩肉嗎?
「哎!」
陳定山一臉的無奈:「楊家算是徹底的敗在了楊正文手裡了,楊家老爺和楊家幾輩人的心血,就這麼徹徹底底的完了,當年的那件事情,還不是楊正文給鬧的,不過當年有老大在,楊家沒倒,沒想到這事隔了五年,楊家,還是讓楊正文給敗了,只是可惜了楊家老爺了,竟然落了個連收屍的人都沒有的凄涼下場…」
眾人一片唏噓。
忽然,似乎是心有靈犀,陳定山,陳蘇氏,黃志,三人幾乎是同時站了起來。
陳定山那張老實憨厚的臉上,忽然有了一種家主才應該有的果斷和威嚴。
他說道:「娘子,黃叔,妍餓那丫頭不在,咱們這些做長輩的也不能不懂事了,誰也不讓跟來,就咱們三個,走…去接咱們的老爺…」
陳蘇氏雙目通紅,眼角上滾下來了幾滴淚珠,她應道:「走…可不能讓老爺等得太久…」
那一日,秋雨漸寒,夜風涼。
那一日,三身素篙,奴僕裝。
那一日,槐葉落盡,遍地黃。
那一日,滿庄燈火,訴離殤。
那一日,刀筆墓碑,唱藏曲。
那一日,誓死的誓言,莊主說:「誓死保衛陳家莊…」
……
那一日,帶著一萬兩銀票離去的快馬消失在視野的盡頭處,黃志揮著手站在庄東頭那棵掉光了樹葉的大槐樹下,不忘再三叮囑:「告訴黃小虎,陳家有難!三少爺可以不回來,就說他爺爺說的,如果他黃小虎不回來,我黃志沒他這個孫子…」
看不見蹤影的秋雨里傳來夾雜著健馬疾馳的馬蹄聲:「黃管家,知道了,話一定帶到,你且放心,我就是捆,也要將小虎少爺捆回來…」
那雙老邁的眼睛不知道什麼時候濕了,豁然轉身,視野之內,四下無人,黃志緩緩的從懷裡拿出一封還上著火漆的信。
這是幾天前華六回來的時候給他的,說是大少爺再三叮囑過:「不到萬不得已,切記萬萬不可打開這封信…」
萬不得已?
什麼時候才是萬不得已?
是現在嗎?
黃志還有些不確定,他顫抖著手將這封信撕開,只見上面用木炭凌亂的寫著一句極為簡單,卻又偏生令他都差點落下淚來的話:「人在,陳家莊就在…」
人在,陳家莊就在!
怪不得大少爺要小老兒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才能撕開。
黃志不傻,相反,他非常聰明,一句簡簡單單的信,可傳遞了太多太多的信息。
最起碼,他能夠看得明白,大少爺哪裡也不好過,就連寫信都是在極為倉促的情況下用木炭來寫的,若是很好,為什麼不好好的用毛筆來寫,這可不是大少爺這個什麼事情都講究得讓他很多時候很厭煩的大少爺能幹得出來的事情。
刷刷刷…
黃志的臉上掛著一抹慘笑,他將手裡的信撕成了粉碎,手一揚,飄灑在了秋風裡。
拖著一條瘸腿一瘸一拐的向莊子里走去,他的臉上帶著笑,喃喃的自言自語道:「人在,陳家莊就在…人在,陳家莊就在…人在,哈哈…人都說我家小虎笨,我看啊,我家小虎隨我,聰明著呢,他叫你這一聲大哥,值…我的大少爺,你總算錯了一回,要我說啊,黃志在,陳家莊就在,安心考你的試吧,人都到了榮州府,你這是操的哪門子的心,咸吃蘿蔔淡操心,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