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四十章 繁華之後的凋零（下）
對於空元境至尊和虛元境武者來說，這是最夢幻的年代，因為突破難度降到了有史以來的最低。
但也是最殘酷的年代，不僅突破后的功力，無法與前賢媲美，壽命同樣大幅度削減。
飛馬王朝，西域之地。
一片殘垣斷壁中，孤獨的身影漸漸風化。這是一名黑衣男子，渾身散發著濃郁的死亡之道。
「前輩。」
石小樂看著對方，欲言又止。
黑衣男子道：「死亡於我無所懼，多謝你來送我。」
他是死靈至尊，曾化身為西域雁卑國的末代國主，當年石小樂就是在這裡，發現了一顆散發死氣的黑石。（第一千零六十七章）
正是靠著那顆黑石，石小樂才得以進入生死無妄洞，並從死靈至尊的棲身之所，得到了死氣精華。（第一千二百二十三章）
死靈至尊亦是聖君好友，機緣巧合下，他的一縷幽魂飄蕩世間，落入了雁卑國，後來被誣陷為魔道中人，連累整個雁卑國被滅。
這是死靈至尊漫長的人生中，唯一一次虧欠別人，所以臨死之際，他特意選在了此地。
「不用為我做什麼，我本是淡漠之人，來也無意，去也無意，就讓它順其自然吧。」
石小樂深深一拜，目送死靈至尊消失在原地。在他所見過的人中，或許唯有死靈至尊，是真正看透了生死，無所眷戀。
一位又一位古老至尊化成道氣。
在石小樂消失的第兩萬年。
古老至尊只剩下不朽書生，巫尊，聖情公子，火僵之祖四人，且這四人，也已經到了風燭殘年。
遺世峰。
一襲藍衣，文雅俊秀的聖情公子，笑呵呵地喝著不朽書生送來的美酒，道：「你釀酒的技術，真是越來越好了，下輩子乾脆不要習武，做個酒師算了，保證榮華富貴。」
不朽書生笑罵道：「死到臨頭，你還能說出這種風涼話，我真佩服你！」
聖情公子笑著搖頭，如果哭能增加壽命，他倒不介意流幾滴眼淚。
喝完最後一口酒，聖情公子將酒葫蘆綁在腰間，道：「不朽兄，此物不妨留給我，做個紀念吧。」
不朽書生仍在笑，但鼻子酸楚，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一旁的巫尊乾脆閉上了眼睛。
曾經同時代的人物，都已一一化成大道之氣，歸於天地，現在，終於輪到他們了。他悲哀的不是死亡，而是離別。
若死亡是另一個開始，那麼今後的路，還能再遇知交，把酒言歡嗎？終究要孤獨上路，也許，這才是人生最本來的面目。
「十八萬年前，第一次天地大決戰，就是在這時，道極生設計背叛了我們，好多人都被殺了！我只恨，始終未能手刃此人，為他們報仇啊！」
察覺到那股力量開始腐蝕自己，聖情公子大喊一聲。
此話一出，不朽書生和巫尊亦是身軀劇震，見這位好友的身體開始虛化，心中大痛，卻無能為力。
一道劍氣從虛無中刺來，將聖情公子的至尊之力，分解成了罡氣和精神力。最後一眼，聖情公子看見了身前的青衣少年，露出一絲微笑。
何必。
在聖情公子去世的第五個年頭，巫尊亦步了他的後塵。公認大莊主之下無敵的石無憂，跪在地上，親自送舅舅一程，淚水潸然而下。
席湘蕾亦是淚眼模糊，忍不住喊道：「哥！」
巫尊大笑。
生死池中的屍體，再添一具。
又過十五年。
火僵宮深處，傳出一聲聲不甘絕望的大吼聲。
曾經血氣滾滾，龍精虎猛的火僵之祖，此刻與將死的普通老人毫無區別，皮膚乾癟，身材佝僂，就像一具高大的瘦皮骨頭，一陣風都能吹倒。
但就是這樣的他，一拳打出，卻令虛空大片倒塌，天搖地晃，外圍的幾重巔峰空元境陣法，差點都為之破碎，搖搖欲墜。
一道青衣身影，毫無預兆地出現在陣法之內，拳勁靠近他周身三丈，便無故散去。
「是你！」
火僵之祖不敢置信地看著石小樂。
如今的至尊，基本只有五萬年壽命，沒有記錯的話，石小樂成為至尊已經兩萬多年，但觀其氣息，深邃得宛如星空，一頭潑墨長發黑得發亮，皮膚瑩潤有光，就像初升的旭日，生命氣息無比旺盛！
「你，你是怎麼做到的？」
火僵之祖驚羨地問道。
石小樂沒有回答，只是道：「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將你放入生死池內。」
站的位置不一樣，看待世界的態度也不一樣，如今的石小樂，早已放下了所有恩怨，因為沒有人配成為他的敵人。
與其說，他想救下古老至尊，倒不如說，是想挽留住昔年的那一份記憶和時光。
生死池的秘密，只有極少一部分人知道，火僵之祖恰好就是其一，他先是露出意動之色，但是片刻后，哈哈大笑起來。
「老夫去過吾兒元劍皇的墓地，在那裡，發現了你的氣息。」
「當年元劍皇想奪舍，反被我所殺。」
火僵之祖眼中，閃過濃濃的殺意，他忽然怒吼道：「老夫雖然貪生怕死，但也不想被自己的兒子看輕！什麼勞什子生死池，不過是你的痴心妄想！姓石的，若不是功力不及你，老夫早已殺上九玄山，為吾兒報仇，哈哈哈，老夫終於不用怕你了！」
狂笑聲中，火僵之祖化成大道之氣，點點而散。在生命的最後，他終於痛快地說出了心裡話，一陣酣暢淋漓。
石小樂輕輕一嘆。
不朽書生的功力不及火僵之祖，但他領悟的乃是不朽武道，生命力極為驚人，按照石小樂的估計，他還能再活數十年。
可沒想到，不朽書生竟然生生捱過了兩百年，這才油盡燈枯。
「大莊主，我們真有再見的一天嗎？」
不朽書生問。
「只要心存希望，就有機會。人最怕的，就是自我放棄。」
石小樂答道。
不朽書生點點頭，望向天際，喃喃自語道：「聖君，三神將，巫尊，聖情公子，藍蓮劍尊……真的好想再和你們共聚一堂，痛飲三百杯。」
這位玩世不恭的古老至尊，生平第一次滴下眼淚，摩挲著腰間的酒葫蘆。他告訴石小樂，裡面的酒，他要留到再見那些老友們，才一起飲用。
石小樂心中悲痛，慨然應是。
在那之後的幾年裡，就連恢復記憶和功力的席湘蕾，巫后，乃至於巫玄雨，也相繼走到了人生的盡頭。
重修成功的她們，幾乎得到了新生，但也只是比其他人，多活了幾千年。在天地規則的制約下，生之精氣亦無法增加她們的壽命。
至此，十八萬年前的古老至尊，全部絕跡人間。
最是歲月無情，誰也逃脫不了。
當五萬年大限到來的時候，新晉至尊們，終於感受到了古老至尊們當初的悲憤與無奈。
一股又一股大道之氣，重歸天地自然。
有人做出統計，短短一年間，世間就少了三百六十八位至尊。他們應是最弱的一批，若不是天地規則完善，一輩子也無法順利進軍此列。
再過五年，這個數目達到了驚悚的七百八十六位。
在這之後，滅亡的至尊數目，終於開始逐年遞減。
很顯然，留下的這些至尊，才是真正蓋壓一個時代的驚艷之輩，實力深不可測，扛過了基礎大限。
但是往後的日子裡，他們承受的天地規則之力，也越來越恐怖，日益加劇，功力以驚人的幅度倒退著。
好在天地規則改變時，這些至尊們就在苦思出路，想到二十萬年前，一些至尊以另類的方式廢去修為，遁入人間，以此躲避規則，便紛紛效仿。
可惜這種辦法，需要極其漫長的思考與完善，縱然如此，成功的概率也是極低。歷史上，僅有巫玄雨和藍蓮劍尊完成。
石小樂無法阻止，也無權阻止，他只是真心希望，這些人都能夠順利，在多年後歸來。
一望無垠的南海之上。
百戰大帝預知到了大限，遂在半個月前，孤身離開了百戰樓，想在最後，看一眼這個生活了多年的世界。
他看見了前方等在那裡的石小樂，欣然迎上。
「大莊主果然是天人之姿，竟未受到天地規則的影響。可惜靈墨死了，為了這事，我還跟他打賭過呢。」
百戰大帝嘖嘖稱奇。
「靈墨至尊死之前，我見過他一面。」
石小樂道。
百戰大帝一愣，旋即跺腳罵道：「那個混蛋，還是那麼狡猾！他一定知道自己多半會輸，所以提前離開。」
二人漫步同行，聊起了過往，談到曾經在造化之地，搶奪石小樂的造化之石，又在造化台，為了造化之地的歸屬生死搏殺，俱是唏噓不已。
再回首，已是五萬五千多年前的事了。
「大莊主，我始終欠你一個道歉。」
百戰大帝忽然頓住腳步，對著石小樂躬身一禮，隨後道：「我岳翎星此生最敬佩的，便是大莊主，能在死之前，得見大莊主金面，此生無憾了。大莊主，石少俠，岳某告辭了！」
「一路保重！」
石小樂輕輕說道，心中暗嘆。
他剛才說出了生死池的存在，但百戰大帝卻只是笑笑，石小樂明白對方的意思，只能看著這位南海傳奇，漸行漸遠。
一座孤僻的村落前，墓碑矗立，上面刻著岳氏二字。
百戰大帝站在墓碑前，裡面躺著他此生最愛，但也傷害最深的女人，哭著笑道：「最近我時常夢見你，我早該來找你的。」
第六萬年。
人間至尊幾乎不可見。
就連張向峰，歸之行，穆棱，端木可人，華逸雲，蒙石兩族的蒙小六，石小八，以及破封而出，晉陞為至尊的蒙石祖先等人物，都先後辭世。
石無憂也不見了。
他沒有進入生死池，而是於幾萬年前離開了九玄山，，欲在茫茫紅塵中，走出自己的道，自此音訊全無。
還有紅兒與北宮石靈，這兩位永遠也長不大的少女，在某一天蹤跡杳杳，九玄山上下出動了所有力量，依舊未能尋到。
從那之後，石小樂也沒有再現身，因為人世間，已沒有人能牽動他的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