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三章 無上桂冠（下）
「石兄，人生最幸福之事，便是從天而降的意外驚喜。而你，便是我的驚喜，很高興與你交手。」
俞昭雙手微垂，腰板挺直，隨時隨地都保持著優美的體態。話音剛落，他左手握成拳狀朝前擊出，還在半途，食指倏然一伸，緊接著是中指，無名指和小指。
這個動作怪異無比，但被俞昭施展出來，卻彷彿是凌空撫琴，充滿了高門士族所獨有的儀式感。
眾人不知道的是，隨著每一根手指點出，便有一股無形的詭異力量沖向虛空，密布在石小樂身側。
彈指八挪。
正是俞家秘傳的一流下品武學，彈指八挪！
與其他武學不同，想要練成彈指八挪，必須先領悟挪移真意，以真意入門，修鍊時事半功倍，且威力無窮。
四股力量，分從不同方位扯住石小樂，似要將他撕裂，來去無蹤。
俞昭知道石小樂感應驚人，不過彈指八挪玄奧莫測，除非對方是神，否則不可能第一次就窺出破綻。而只要一次，他便能奠定勝局。
天劍境界催動到極限，無數劍氣遍布虛空，對準俞昭刺出，同時亦是保護石小樂的壁障，探測四股力量的所在。
嗤……
砰！砰！砰！砰！
江面上，無數水花飛濺而出，另有四股爆破聲驚天動地，強勁的扭曲之力連成一片，彷彿虛空牆壁上的白色塗鴉。
兀然間——
被劍氣刺穿的四股力量，轉瞬出現在石小樂面前，分別按向他的頭部，頸部，腿部和后腰位置。
彈指八挪中的八，不是手指連出八次，而是四四成對。天有陰陽，力亦分兩面，當你擊破一種力量，豈非又會立刻誕生另一種力量？
在場俊傑中，只有石小樂才配讓俞昭使出彈指八挪，因為只有他，才能破去前四種力。可惜，他破力之時，便是落敗之時。
俞昭緊緊盯著石小樂。
可是很快，他的目光一陣凝滯。
視線中，石小樂並未被四股力量擊中，一層流動的力量包裹著他，令空氣無比活躍，是風之真意。
天地間，任何一種運動都包含力量，甚至物體本身，便是力的載體。風自然是力量，在風之真意的繚繞下，那四股挪移之力忽然一亂，趁此機會，石小樂脫身而出。
俞昭嘴角緊抿。
挪移之力可不是那麼容易干擾的，他敢肯定，石小樂就算沒有摸清彈指八挪的路數，但也一定從先前四股力量中，看出了眉目。
此人的洞察能力，應變能力，簡直強得令人髮指，同輩罕有人可比。
「天地大挪變！」
俞昭朝前邁出，自身被挪移之力包裹下，剛被劍氣刺中，立刻飄至另一側，如水中浮萍，虛不受力。劍氣反而成了他的動力。
石小樂並不慌亂，單手執劍，左移六步，前沖三步，每一步各自揮出一劍，等他九步邁出，後方轟的一聲猛然炸開。
原來利用這九步九劍，石小樂已悄然改變了挪移力量匯聚的位置。而這段間隔，恰好使他的氣勢提升到了頂點，身體橫空，青衫飄飛，刺出一道驚虹掣電般的絕世劍芒。
劍招，天外飛仙。
「萬物皆挪！」
感受到這股不可侵犯，高高在上的劍氣，俞昭渾身緊繃到極致。身體飛速後退，雙腳在江面上留下了一道暈染的筆直水線，同時左手前伸，右手后引，挪移之力忽開忽合，震蕩出一團煙雲般的灰色罡氣。
灰色罡氣繞著中心一點，飛快旋轉，好似任何東西進入其中，都會失去方向，無法走脫。
劍光與灰雲激烈碰撞，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直到一息之後，右側三百米遠的位置，才炸開一道水缸粗細的百米水柱，劍氣在其中肆意翻攪。
「居然將石小樂最強的劍招都挪開了？」
人群發出吸氣聲。
然而還不待梁書豪露出喜色，就聽有人道：「不對！」
話音未落，灰雲已然散去。
只見江面上，俞昭雙手相距三寸虛合，中有一柄長劍，劍尖宛如毒蛇吐信，隨時都會發出致命一擊。
「定！」
俞昭催動全力，罡氣拚命湧入雙手，使得雙手間的挪移之力更強，以此阻擋長劍的侵襲。
然而他的反應再快，又如何快得過領悟天劍的石小樂，幾乎心念一動，虛空中無數劍氣已如同傾盆大雨，密集地刺向俞昭。
嗙嗙嗙……
水浪爆破聲不絕於耳，所有劍氣都被俞昭體表的挪移之力偏引，無一落其身。然而也正因此，導致俞昭力量分流，雙手間的挪移之力大減。
嗤啦。
趁此機會，石小樂長劍攢動，劍尖衝破防禦，一劍在俞昭胸口劃出了一道長痕。
俞昭後退百米，呼吸紊亂，摸了摸胸口，手指染血。
「受傷了？雖然是輕傷，但對小尊者來說，傷在同輩人手中，還是出道以來的頭一遭。」
「天劍境界果真神奇，恐怕也只有石小樂，才能攻破挪移之力的防禦。」
「話分兩頭說，能和領悟天劍的石小樂斗到這種份上，俞昭也絕對是數百年來的頭一人了。這二人，放在此前的時代，皆可毫無懸念地稱尊，然而卻碰到了一起。」
雖然在開戰之前，就有相當一部分人懷疑，石小樂更具有優勢，但等結果出來，還是有些心緒難平。
小尊者在玄武州江湖人心中的地位，幾乎等同於年輕一代的王者，不可戰勝，難以逾越。平時別說受傷，有人能接住他十招，就足以稱為超一流天才，名揚武林！
如此一對比，石小樂已不可用驚才絕艷來形容。
「石兄，你是迄今為止，第一個令我真正佩服的人，若你能接住我下一招，俞昭自當甘拜下風。」
穩了穩呼吸，俞昭臉上露出一抹笑意，似乎先前落於下風，沒有對他造成一點影響。
「請。」
心中暗震，石小樂也開始佩服起對方。
一個人的強大，不在於實力，而在於意志和信念。在石小樂看來，宇文蒼的必勝信念不可謂不強，但在交手的最後關頭，還是露出了破綻。
而俞昭不同，他的信念，似乎已融入了血液中，人格中，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外物不可動搖。
這是上古先人的大境界，說來容易，做到卻千難萬難。
一縷縷灰色光點，從俞昭的毛孔中透出，好像黑夜中的螢火蟲，以似緩實快的速度飄向臨江水面，眨眼間波及了方圓百米的範圍。
人們產生一種錯覺，似乎俞昭與石小樂已不屬於這片時空，而是身處平行的空間，只能望見他們的影像。
「不是他們被挪移了，而是我們的視覺，聽覺，乃至空間感受到影響，產生了偏差。」
童百戰低沉地說道。
今日之前，他絕對想不到，真意能運用演化到這種地步。只能說，人的想象力是無窮的。不過也只有俞昭，有能力實現這份想象力。
「接下來的一擊，必定驚天動地，不知道你是否還有手段？」
童百戰看向石小樂，心跳從未如此快過。
事實上，此時此刻，不管是仙人峽內的名宿俊傑，還是觀仙塔內的無數江湖客，全都凝神靜氣，眼睛一眨不眨。
誰都知道，接下來這一擊，將決定此戰的最終勝負，亦將決定誰才是仙會第一，玄武州第一，乃至順天都第一！
遠處有鳥兒長鳴。江水緩緩流淌的聲音，似也變得清晰可聞。
仙人峽內，空氣如重鉛，壓抑中透著一種異樣的興奮，人們從來不知道，原來呼吸是如此的費力。
一切說來話長，其實僅在頃刻之間。
「乾坤，翻覆！」
無數的灰色光點，突然齊齊組合，變成了數百個俞昭。每個俞昭都被挪移之力裹挾，如同高速旋轉的灰色漩渦，大大小小，密布在石小樂四周。
肉眼可見，灰色漩渦掃出的光尾，竟詭異地相互連接，大中套小，你中有我，看起來混亂無序，偏偏又像是一個無形的整體。
嘩！嘩！嘩！
百米範圍之內，深達千米的臨江，竟不受控地形成了多個渦流。渦流相互衝擊，發出的沉悶聲響，竟令距離交戰之地最近的幾艘船舶，甲板上的圍欄先後裂開。
「快退！」
那幾艘船上的俊傑駭然失色，只感到耳膜劇痛，心臟抽搐，忙不迭飛速退離。
連聲音都如此嚇人，實難想象，這一擊的威力達到了什麼程度！
所有人都懵了。
這還是一個不足三十歲的年輕人所能發出的招式嗎？
轟隆隆！
滾滾的灰色漩渦，在一雙雙瞪大的眼睛中碾向正中的青衫身影，在這股攻勢下，天地翻轉，日月失色，沒有什麼能夠長存。
面不改色，石小樂鼓足全力，周身頓時爆發出驚天的青色劍氣，以前所未有的瘋狂之勢攢射向四面八方，如子彈槍雨，永無止息。
然而灰色漩渦太堅韌了，被毀掉超過九成，仍有一成卷過石小樂的身體，後者頹然飛出，於半空消失。
是虛影。
「我看到你了。」
百米之外的俞昭，突然出現在另一側，臉色發白，眼睛卻充斥著無邊的力量，一手猛然抓向石小樂浮現出的身影，手臂竟無視劍氣，徑直穿入。
快慢真意！
原來除了三成挪移真意，俞昭還領悟了更可怕的快慢真意，同樣達到了三成。這是他留給石小樂的最終殺手鐧，不可阻擋。
「你錯了。」
手臂穿過石小樂的身體，聲音卻在後方響起。
俞昭勃然變色。
他早已用精神秘法鎖定了石小樂，儘管對方曾暴露過幻之真意，但也絕對欺騙不了他。除非是……下一秒，俞昭想到了什麼，心中狂駭：兩種真意，他一定將兩種真意融合了，可是這怎能辦到？
思維定格，一柄劍抵在了俞昭的脖子處。
臨江的百米水渦，亦在此時緩緩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