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清風(十二)
看台上,崔珏才拍下了驚堂木,唐慕白便現了身。他黑著臉,低聲道:「講完了?」
拂著衣袖上的褶皺,崔珏輕笑道:「講完了。」
「僅為了幾個看客,你就能將別人的私事公之於眾,崔珏,怪不得季文君她不待見你。」
聽他提起季文君,崔珏手下一頓,「你見過她了?」
「嗯。」
「在哪裡?」
「京郊松林,我過去的時候她正被人當成妖物驅趕,好在我還算是半個和尚,替她化解了那些百姓心中的恐懼。」
「半個和尚?」崔珏若有所思,「這還真是個奇怪的叫法,不過……若是唐將軍還有心,小生倒是可以給將軍介紹幾個不錯的大師。」
遠離塵世七苦,只品茶誦經論道,這豈不是更加美哉?
「我沒有那份心,更不敢勞煩您老人家費心。」瞥著正往兩人身邊走來的閔太子,唐慕白又壓低了聲音,「如今我只想以我命換他命,越快越好。」
唐慕白口中的這個他,指的自然是蘇沉央。
「小生明白了。」崔珏頜首,轉而又叫了寧書過來,「寧書,你先帶唐將軍去房裡準備一二。」
「是。」
寧書不情願的帶走了唐慕白,兩人才上了二樓,閔太子便走到了崔珏的面前。不等他開口,崔珏就先拱了拱手,「小生見過殿下。」
「先生多禮了。」壓著崔珏的雙手,閔太子笑道:「孤早就與先生說過的,孤與先生之間並無君臣,只是朋友。若是先生再這麼多的禮節,那孤日後可就不敢再來了。」
「殿下說的極是,是小生安常守故了。」崔珏撤了手,見閔太子臉色不好,他又錯開了話題,「殿下今夜又來聽書,想來陛下的寶劍是找回來了?」
「找回來?」閔太子搖頭苦笑,「不瞞先生,父皇的那把寶劍,多半怕是找不回來了。」
「殿下何出此言?」
閔太子往前一步,伏在崔珏耳邊小聲道:「今早孤與馮紹到達章樂宮后,父皇句句問的都是偷劍之人,所以孤想,父皇之意,恐怕不再寶劍……」
而在偷劍之人。
崔珏勾了勾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殿下,雖說小生並非殿下謀臣,但小生還是想要告誡殿下,就算你猜透了陛下的心意,那也只是下下之策。」
閔太子臉色微白,他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崔珏,而後又真誠的討教道:「那先生以為,孤該如何?」
「殿下,小生方才已經說過,小生並非殿下謀臣。」崔珏退了一步,與閔太子拉開了距離。雖然這人已經一心依賴於他,但這還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先生!」
崔珏望著他的眉眼,淡淡道:「小生已經約了他人,若是殿下無事,小生就先行告退了。」
他不想多說,閔太子也只能放他離開。隨後這兩人一個上了二樓,一個回了東宮。卻殊不知方才的親近,早已被有心人收入眼中。
樓上,崔珏推開房門,看著已經半裸了的唐慕白,他頗為無奈的撫了一下額頭,「寧書!」
被崔珏點了名字,倒掛在房樑上的寧書翩翩落下。「先生。」
「去給唐將軍道歉。」
「不去!」寧書固執的轉了頭。
「寧書,聽話。」崔珏低聲道:「唐將軍也算是一代梟雄,怎能容你這般戲耍?唐將軍並非小氣之人,你去給唐將軍說句對不起,也就安然無事了。」
聽見了這對主僕的對話,還在一旁吹冷風的唐慕白才知道自己上當了。他瞪著寧書,怒聲道:「你耍我?」
說什麼要先褪衣逼毒、散氣通風,原來都是這小子胡編亂造的!
「耍的就是你!」寧書過回頭來與他嗆聲道:「你想讓先生為你換命,你可知道先生……」
「寧書。」崔珏淡淡的掃了他一眼,「不許多嘴。」
「先生……」寧書想要辯駁,然而此時的崔珏已經走到了唐慕白身邊,見他只與唐慕白交談,寧書咬著牙離開了。
望著寧書的身影,崔珏輕嘆道:「寧書頑劣,皆是小生疏於管教之過錯,將軍若有什麼不滿之處,小生定當竭力補償。」
「不用了,我可不想跟一個孩子計較。」唐慕白搖了搖頭,等他看到了崔珏手中的包裹,他又神色動容道:「這是什麼?」
「不過只是一本書,一支筆而已。」崔珏垂下眼,當著唐慕白的面打開了布包。果然如他所說,裡面當真就只有一本書一支筆。
崔珏坦誠以待,唐慕白卻不免有些失望。待他收了心神,才低聲道:「要我做什麼?」
「什麼?」崔珏不太理解他的這句話。
唐慕白一臉認真道:「是要我放血?取骨?還是挖心?」
崔珏頓了一下,聲音縹緲道:「小生怎會挖了將軍的心?將軍只需坐著便好……」
「好。」唐慕白聽話的坐在一邊。
將那本泛黃的破書放在桌上,崔珏拿著匕首又割了右腕。而後他左手執筆,蘸了黑血,便把他與唐慕白、蘇沉央三人的生辰八字寫到了一頁白紙上。等他收了最後一筆,三人的八字竟然只剩下了一個。
「怎麼了?」瞄著那紙上的那行字跡,唐慕白緊張道:「不行嗎?」
「行倒是可行,只是……」捂著手上的傷口,崔珏苦笑道:「唐將軍,你可真是害死小生了。」
「什麼意思?」唐慕白不明白,崔珏也未說明。將唐慕白送走之後,他坐進了那把還留有餘溫的藤椅中,敲了敲手指,忽然又目光如炬。
壽命將盡的不是蘇沉央,而是他的夫人梅玄機。蘇沉央先是求了別人為其改命,隨後唐慕白又來求他以命換命,他不知蘇已身負兩命,自然也被虛無誤吞了命途。
算不出前路如何,崔珏不免有些晃神。他摸著微涼的胸口想要借些慰藉,卻感受不到裡面有一絲活力。
一連兩日都在放血,叫崔珏的身體也有些吃不消。他坐在藤椅上很快便垂了眼帘,好不容易才入了夢,門外竟又來了幾位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