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清風(十)
梅玄機不知道,她的這一句「不去」,讓她與蘇沉央白白錯過了五年。
五年後,唐慕白從戰場上卸甲而歸,為了能夠早日了卻他這塊心病,文帝當日便下了一道賜婚的聖旨。唐慕白才接了聖旨,他就去鴻蒙寺求了不二下山。
又虛過了十幾日,也就到了唐慕白迎娶傅夷安的日子。
梅玄機站在山上,她俯視著半個皇城,從皇宮到將軍府,那沿途十五里的紅妝叫她覺得胸口的傷又隱隱作痛了。她曾心儀過的將軍,終究還是娶了皇帝的公主。梅玄機闔上眼拂袖而去,卻沒看見山下剎那烽火四起,滿目瘡痍……
還未回到寺里,梅玄機就被一個年紀稍小的尼師給捉了袖子。
「凈空師叔又去哪裡了?」小尼師仰著頭道:「凈安師叔可都找您半天了。」
「找我?」
「是啊是啊。」小尼師點了點頭,「今早來了一位公子,說什麼都要見您。凈安師叔勸不住,所以就讓弟子出來找您了。」
「公子?」梅玄機輕念了一句,而後神情動搖。「什麼樣的公子?」
小尼師想了一下,用手比劃道:「瘦瘦的,高高的,面色憔悴還穿著一身灰衣。」
聽她說身穿灰衣,梅玄機不免有些失望,「你可看仔細了?」
「弟子看的可仔細了。」那人就是打她面前走過的,她看的自然清楚仔細。雖說是憔悴了一些,但長得還是蠻好看的。
梅玄機微微一怔,然後神色懨懨的跟著小尼師回了鴻蒙寺。進了大殿,看著那道正跪在神像面前的身影,梅玄機又頓住了手腳。微張著櫻唇,她想再叫一聲「蘇大哥」,然而五年的禪修,早就讓她學會了該如何做一個真正的出家人。
「阿彌陀佛。」素衣之下,梅玄機雙手合十,她看著跪在神前的蘇沉央,眉眼間又帶上了一絲冷意。「蘇公子,你這又是何苦。」
「玄機?」聽見梅玄機的聲音,蘇沉央一臉欣喜的轉身。他想要站起來,結果卻因跪得太久,險些一頭扎在了地上。
「蘇公子!」梅玄機低聲道:「曾經的梅玄機早已經死了,活著的,就只有凈空。」
梅玄機口是心非,還偏要做出一副看破紅塵的模樣。蘇沉央心中一沉,轉眼又跌回蒲團上。「凈空也好,玄機也好。求不到你,這些對於我來說還有什麼區別嗎?」
一別五年,他還滿懷希望的以為她能夠想明白,可今日再看,她竟比當年更決絕。
梅玄機垂下眼,心虛道:「這不是我求來的紅塵,也與我無關。」
「我求的不是紅塵!」蘇沉央跌跌撞撞的走到她面前,「我求的是你,是你梅玄機。」
握著手裡的佛珠,梅玄機退了一步,「蘇公子……」
「我寧願你還叫我一聲大哥!」蘇沉央苦笑,然後又字字誅心,「梅玄機,你出家,你不再談論紅塵。可你捫心自問,在佛祖面前,你的經文……又是念給誰聽的!」
梅玄機咬著唇角不敢開口,因為她知道,她的經文,絕不是念給唐慕白的。
「我明白了。」蘇沉央會錯了意,他與梅玄機插肩而過,才到門前,梅玄機便躁動了起來。
「蘇沉央!」梅玄機大叫著扔了佛珠。
她明明已經動心,他為何就是不能再多勸一句?
被梅玄機用佛珠砸到,早已力竭的蘇沉央應聲而倒。見他倒在地上,梅玄機也慌了神。聞聲趕來的凈安探了探蘇沉央的鼻息,而後一臉凝重。
跟在她身邊的小尼師緊張道:「師叔,公子他是死了嗎?」
「嗯,死了。」凈安收了手,對小尼師教誨道:「真之,人家蘇公子死在寺里,就是與我佛有緣。去找你凈塵師叔來,讓你凈塵師叔待會挖個坑埋了。」
蠻好看的大哥哥「死掉」了,真之不由抹了一把眼淚,「弟子這就去……」
「不許去!」若是把蘇沉央交到凈塵的手上,只怕假死也要變成真死了。
梅玄機喝止了真之,凈安也瞥了她一眼,「嗯?」
觸到了凈安目光,梅玄機訕訕道:「真之,蘇公子他只是昏過去了,你去送他下山就好,不必勞煩凈塵師姐的。」
「弟子明白!弟子這就送蘇公子下山!」得知蘇沉央還活著,真之歡喜的把他拖走了。
過了片刻,凈安撿起了地上的佛珠強笑道:「若是你心裡有他,大可與他一同離開。況且你已經擾了師父五年的清修,也是時候該下山了。」
摸了一下光禿禿的腦袋,梅玄機搖頭道:「師姐,我已皈依佛門……」
「你舍不掉心中紅塵,就算不得是我佛門中人。」聽著從山下傳來的喧鬧聲,凈安低聲道:「下山去吧,你已經錯過了一個五年,莫要再錯過了下一個五年。」
梅玄機低著頭,等她想清楚了自己想要的,她才抬頭道:「多謝師姐提點。」
「快去吧。」凈安讓了路。
壓著心中的躁動,梅玄機去追了蘇沉央。
其實這些年,蘇沉央一直都在她的心裡。而她喜歡的,也一直都是蘇沉央。當初她執意要喜歡唐慕白,是因為唐慕白答應了寧侯會照顧她一輩子,從小到大,她也都把唐慕白當做是自己的蓋世英雄。而今她終於想清楚了,她要的不是什麼英雄,而是一個能夠在她身後默默陪著她、跟她平平淡淡度過餘生的普通人。所以她喜歡蘇沉央,哪怕他不能像唐慕白那樣能做她的英雄。
梅玄機追到了寺外,然而在寺外等著她的,卻不是蘇沉央。
看著眼前這個渾身染血的男子,梅玄機驚叫,「慕白哥哥?」
「是我。」唐慕白鬆了鬆手中的青霜劍,「一別五年,玄機也長大了。」
「是啊,人總該是要長大的。」梅玄機輕嘆。
唐慕白動了動嘴角,結果又嘔出了一片鮮血。梅玄機想要上前扶他,殊知他卻先開了口,「玄機,師兄離寺多年,而今再來,不知可還有師兄的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