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除夕驚噩夢 憶往事悠悠
瑰麗的晚霞,把一抹絢爛的色彩,塗在了一座院落里。灰瓦、青牆、綠樹、繁花,都籠罩在斑駁變換的光影中,讓人感到迷離而虛幻。迷濛之中的董照勇,認定那院落,就是植根心中的家,他驚喜的向其狂奔而去。
門楣依舊、溫馨頓生。推開兩扇門,他看見自己的結髮之妻美多,站在院子里平靜的看著自己。她高挑窈窕、身姿挺拔,凝脂肌膚、精緻五官,猶如一尊玉雕。瀲灧水眸流轉,櫻唇輕啟嬌嗔,她的怨、她的恨、她的無奈、她的不甘。化作一股清風,吹進他的耳中。
他的心一陣狂跳,一陣撕痛。他想猛撲過去,把她緊緊擁在懷裡,再不分開。可是,他的腿酸軟、腳無力,蹬踏不到地面,像是行走在雲霧之中,每前進一步,都得竭盡全力。兩丈遠的距離好似萬水千山,又似永無盡頭。
用力的掙扎,努力的靠近,汗濕衣衫。為了美麗的妻、摯愛的妻、想念的妻。他願意在這咫尺天涯中煎熬、拼搏,直至牽住她的手。
董照勇踉踉蹌蹌的走到了美多的面前,這時他似乎隱隱約約的看到,他們之間有一扇隱形的門,而門裡卻站著,手裡拿著槍的岳母。岳母惡狠狠的看著他,怪他辜負了自己的女兒,不准他入內。他朝那扇飄渺的門沖了過去。可是,那扇門按著岳母的意思變的很窄,把它夾住了。他的胸被夾得很悶,幾乎窒息了。頭被夾的生疼,快裂開了。而他的胃一股一股的往上翻,似乎要把裡面的東西吐出來,他太難受了。在他拚命的掙紮下,門有些鬆動了。這時,岳母用手槍對準了他,果斷的扣動了扳機。董照勇大叫了一聲,感到子彈帶著劇痛,進入前胸穿出後背,把滿滿的痛留在了胸腔內,是那種鈍鈍的悶痛。
這時,他感到有人在用力的搖他。他哼了幾聲之後,就從噩夢的魔爪中逃了出來。
他剛剛有了一些清醒,就感到那痛是真實的,因為它還在。而那夢是虛幻的,因為那個家和美多都沒出現。
粘粘的冷汗布滿全身,他感到毫無力氣,那是一種說不出的難受,是一種瀕臨死亡的感覺。
「做噩夢魘住了吧」。這是老伴楊書媛睡意濃重聲音。
他有氣無力的「嗯」了一聲。老伴慰藉性的,用手輕輕的在他的被子上拍了兩下,又翻身睡去了。
董照勇睜開眼睛時,已完全清醒。他變動一下姿勢,讓自己的身體更舒展,也更舒服一些。
今天是一九七六年農曆正月初一,大年初一做惡夢,他感到很沮喪。可是,回想起那夢境時,又讓他很驚訝。因為這夢境,竟和他青年時的某些個真實的情景頗為一致。他的心弦,被撥動了。他睡意全無,思緒順著夢境回到了遙遠的年代。
出現在董照勇夢中那個晚霞籠罩的家,生動立體而又色彩清晰。可是他記憶中的那個家,卻混沌模糊、昏暗迷濛。是六十年歲月的塵埃,把他心中的那座老宅覆蓋。
記憶深處的宅院,猶如一幀老舊的照片,灰濛而黯淡。可是當年院子里的人們,卻依然鮮活、栩栩如生。就連美多那長長的睫羽,似乎還在眼前煽動。
董照勇清楚的記得,他是在十五歲那年,也就是一九一一年四月二十八日,認識美多的。
那天凌晨,急切的敲門聲,擾了董照勇的好夢。他以為是客棧的夥計有事,他極不情願的起身打開了房門。
房門開啟的一剎那,先後湧進了一大一小兩個人。雖然天黑,屋子裡更黑。可是憑著她們身上的那種「醫院的味道」,董照勇已經判斷出了,來人不是店小二。
「老夫人在嗎?」來人急切地說。
「在,在床上,敲門的時候,就已經醒了。齊大夫有事嗎?」雖然來人只說了一句話,但是,董照勇還是聽出了,這人就是給奶奶看病的齊芝淑大夫。
快速奔到床前的齊芝淑,一邊給已經坐起來的老太太穿衣服,一邊說:「我遇到了非常緊急的情況,必須馬上離開。可是,我的女兒卻帶不走,只能把她暫時的託付給您。這裡也不太平了,我已經找好了車,你們馬上走。您需要用的中藥藥方和西藥,已經在這個包袱里了。我女兒的東西也在這裡面,拿好它。」
當她幫助老太太收拾妥當時,董照勇已經把屬於他們自己的東西整理成大包袱,背在了背上。
齊芝淑拉著美多來到了董照勇和奶奶面前說:「美多,這是奶奶、哥哥。美多要聽話,媽咪很快就會來接你的。現在,我馬上送你們走。」
黎明前的夜,如漆似墨。黑的純粹、黑的乾淨。那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竟然讓人產生了一絲幻覺。似乎只要躲入其中,就能逢凶化吉、遇難成祥。
安心的黑色蔓延至車廂里,閉目養神是最好的選擇。董照勇眼眸緊閉,卻毫無睡意,他在糾結剛才的突發事件。其實,他不想在不明狀況下,被動的聽從別人安排而倉促回家。應該再等一等,看一下。即便回家,也不用如此匆忙。這半夜三更一路急行,感覺像在逃竄。可是,他對齊芝淑有著盲目的服從感,還是那種絕對盲目的服從。就好像弟子服從師傅,子女服從家長那般天經地義。
他回想了這十天的經歷。父親帶著他,陪奶奶到廣州看病。到廣州后,父親找了自己的叔伯哥哥董旺全,囑咐董照勇一切都要聽董旺全的安排,然後自己先行回家。董旺全找了自己的大舅哥,醫生李占,同時囑咐董照勇一切要聽李占的安排。李占安排女醫生齊芝淑為奶奶治療時,更是嚴肅而鄭重囑咐董照勇,一切要絕對的聽齊芝淑的安排。
一想到一系列有關人士,接力式傳遞下來的囑咐,他又覺得現在做的很對。更何況,還有齊芝淑的女兒跟她們在一起,不該有不測發生。董照勇這樣想著,心裡輕鬆下來,他把頭伏在抱著的雙膝上,迷迷糊糊的似睡非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