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黑暗叢林
彩雲之南,山舞雲繞,雨歇晚飛虹,風來早晴空。
這是個關於愛情和浪漫的聖地,所有山盟海誓都會在迷人景色里染上美麗色彩。
和孟醒第一次遠行,對大多數情侶來說雲南是神秘而令人充滿幻想的地方。可對孟醒而言,這個本該美好的山鄉林海卻充滿悲傷和黑暗。
我沒有把被衛兵窺視的疑慮告訴孟醒,那天吃完東西我倆重新坐上觀景車,並坐到終點站,又換乘一輛掛著五顏六色彩旗的電動腳踏車,孟醒告訴車夫去滄月崖。
這是個陌生又別緻的地名,有個崖字,我猜想一定是個險要的觀光之地。
腳踏車向城外行駛大概有十幾公里,一座層巒疊嶂,青色浮動的大山跳躍到眼前,山谷之上,浩渺林海,水墨如畫。
車夫說只能步行上山,前方,一條松林青石路若隱若現,在林木間穿梭而上。
走過一段青翠松林,一尊巨大如天神般的岩石形成一個天然拱門,在身側立著一塊木牌,牌上寫著「滄月崖」三個字。
順著彎曲的山路,跟著孟醒往上攀行,走出幾里之後,眼前豁然開朗,有個獨門小院坐落在山腰,院落前面是一大片山坡,抬眼望去,滿眼是盛開的野花和青蔥的草地。
小院門口木牌上寫著「滄月閣」,閣院中房間不多,一式青磚瓦房,建築風格獨特,民族古典式木質設計,屋頂爬滿青藤,青藤之間綻放著各種顏色的小花,和院子里的樹木交錯輝映。
這是一個童話般寧靜而斑斕的世界。
院子外有條青石路,順著青石路走到盡頭,一條小河從草叢林木間歡唱,河水源頭在遠處高山之上,那是一口古老泉眼,千年來,一刻不停撫過山野,滋養著蒼月閣近旁的一切生靈。
據說山泉匯聚的這條小河連著蝶鎮,順著河水一直走,就能走到蘇靜犧牲的那口同樣古老的山泉旁。
這個時節,遊客不多,我們挑了間帶有寬大落地玻璃的青黃色琉璃瓦房住下。
那時候,太陽西斜,院外一望無際的山坡上一片金黃色,四面環山,林木蔥鬱,遠遠望去,河水繞坡而過。
走到高處,會透過雲霧繚繞的山海隱約看到河岸那邊的幾個小村落,居民在河中央撐起一隻只竹筏,竹筏來回穿梭在河流之上。黃昏晚暮,在太陽慵懶而乾淨的餘暉映照下,勾勒出一幅生動的世外山景。
在更遠的山坡下有些梯田,一些村民穿著棉布裙衣,戴著閃亮花色頭飾在勞作,遠處還有人情不自禁地唱起山歌,聞者恍如隔世,置身環境,只有在湛藍的天空上有群鳥飛過時,才會把人拉回現實。
我和孟醒漫步在山坡上,周圍景色美得難以言表,我在這個世外桃源遊走,彷彿置身於我曾經為孟醒刻畫的美麗夢境中。
有風吹過,周圍草木起伏,一眼望去,萬山舞動。滄月閣對面是那座滄月崖,孟醒說那是古代少數民族不能成眷屬的情侶殉情的地方,滄月崖下是流淌千年的河水,崖下有個龍潭,傳說裡面有條神龍,能讓善良的情人們死後在天上相會。
滄月崖還有一層意思,叫藏月崖,在夜裡,月亮會從崖后慢慢升起,山崖掛在天幕上,月亮掛在它身後又大又圓,當有風吹過山海時,樹蔭遮蔽月華,月亮像害羞的姑娘在眨眼睛,雲彩浮過,它會掩藏在崖后,讓整座大山都沉浸在一個明亮而朦朧的好夢中。
在滄月閣住下,每日在清晨的陽光普照下醒來,在月色朦朧時入睡。我徜徉在迷人的景色中忘記了一切煩惱。
孟醒也被美麗景色吸引,心情愉快,但我知道,她心裡始終惦記著蘇靜。有時在夜裡她會看著窗外靜謐的山林發獃,甚至會在睡夢中流淚。
有時,你風塵僕僕地趕到一個地方看望久違的朋友,內心卻因為某種原因忐忑不安。越到跟前,越害怕相見。孟醒就存在這種矛盾心理,一方面她很想去蘇靜的墓地看看蘇靜,另一方面又害怕再次面對,她無法原諒自己一直沒能替蘇靜昭雪的事實。
這個地方離蝶鎮很近,近得讓她在睡夢中能聽見當初那場錯失良機的槍戰,震徹心扉的槍響聲會把她從夢中驚醒,在涼爽的夜裡,驚出一身冷汗。
我睜開眼時,會看到孟醒做出一個掏槍的動作,她瞬間清醒過來后,獃獃望著窗外如洗月華,一臉疲憊。
一天中午,孟醒接到個電話,獨自去了趟城裡,我以為是當地警方打給她的就沒多問。
她回來后猶豫著說:「跟你說件事,說了又怕你為難。」
我笑著說:「有什麼不能說的。」
她走到我身邊坐下,認真地說:「我叔叔要見你。」
我心裡一沉,笑容僵硬在臉上。孟醒說的叔叔是孟遠揚,海洋集團的幕後老闆,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見我,就問:「什麼時候?在哪兒?」
「我叔叔也來清羅了,他是來談生意的,中午我們見了個面,我說跟你在一起,他想見見你。」孟醒說。
我猜不透此時孟遠揚來清羅做什麼,來這個邊陲小城談生意不太可能,也許有別的目的,海洋集團正在被調查,難道是想從這兒出境?我一邊猜想著一邊說:「什麼時候見面?」
孟醒握著我的手說:「你答應了?」
我捏了她臉頰一下笑說:「這有什麼為難的,我又不是國家領導人。再說,他是你叔叔,長輩見晚輩,晚輩怎麼能不見呢?」
她笑了,說:「才發現你嘴這麼甜。」
孟醒還不太了解我和海洋集團的恩怨細節,如果她能清楚地知道過往發生的一切,我相信她無論如何也不會讓我見海洋集團的任何人。
我答應見孟遠揚,還有個目的,就是想順便探探張帥和衛兵的下落,這是一種冒險,但我迫不及待地想賭一把。
臨近傍晚時,孟醒打電話叫來一輛電力腳踏車,在山下寫著滄月崖木牌的地方上車。
一路上,我倆看著落日餘暉逐漸消失在山後,孟醒跟我述說著沿途的風景,當年,她曾經和蘇靜在休息日爬過好多山,往日之情,如昨日今時,歷歷在目。
一個小時后,我們來到市裡一家酒店,這是當地最好的酒店,金碧輝煌,依山傍水,綠樹環繞。
和孟醒坐在酒店餐廳等候,這期間,她笑說從小叔叔最喜歡最疼愛她了,小時候上學,有高年級男同學欺負她,叔叔總會派人威嚇,好幾個大齡壞同學都被嚇的轉學。後來,叔叔家裡多了妹妹君君,就把大多數時間都用在培養君君身上了。
「那時候,我還嫉妒君君呢,把叔叔對我的愛奪走了,我還往她水杯里扔過一隻小螞蟻嚇她呢,沒想到,君君看到后,根本沒被嚇到,一口就喝下去了。」孟醒笑著說。
我一邊回應孟醒,一邊心不在焉的看著四周。想象著孟遠揚是個什麼樣子,能夠操控海洋集團這個龐大的犯罪組織多年屹立不倒,臉上一定寫滿經年累月操控犯罪的陰險和狡詐之氣。
天快黑時,從酒店旋轉樓梯上走下來六七個人,領頭的是個五十歲左右的清瘦男人,手裡把弄著一串黝黑髮亮的佛珠,穿著寬鬆的連襟半袖絲綿外套,上面綉著幾條金色的龍。
他臉上帶著笑,說不上來是微笑還是冷笑,是種固定的表情。看人的眼神直直的,像要鑽進人心裡。他額頭上刻著幾道深深的皺紋,整個人顯得城府很深,身上還帶著一股歷盡滄桑感。
雖然,他的外表看起來沒有任何邪惡感和凌厲感,但距離數尺時,就能感受到那股撲面而來恐怖殺氣和壓倒一切的陰沉。
孟醒走過去挽起他胳膊:「叔叔!」
我從座位上站起來,孟醒介紹我說:「這是夏雨,這是我叔叔。」
我語氣略帶生硬的說:「孟叔叔您好。」
他沖孟醒點點頭拉著她坐下,伸手示意我坐。入座后,那五六個跟班男人在他後面一字排開。這些人戴著墨鏡,目視前方,看不清他們表情和相貌。
偶然一瞥,心裡「突突」跳起來。
張帥!他因為穿著和別人一樣的黑色緊身衣服,我剛才竟然沒有發現,他沒有戴墨鏡,正面無表情地盯著我,眼睛裡帶著要吃人的神色。
飯桌上,只有我和孟醒、孟遠揚三個人坐著。我和孟醒分別坐在他兩邊。菜還沒上全,孟遠揚開了瓶茅台,倒滿兩杯酒,遞給我一杯。他什麼也沒說,仰頭喝了,只是把喝乾的杯底沖我示意了一下。
不知道他什麼用意,只能端起來也喝了,這種酒杯一杯能盛大概三兩酒,空腹喝下,胃裡一陣燒灼感。
孟遠揚又倒滿一杯遞過來,這次他沒喝,只是用手示意讓我喝,我看看孟醒。孟醒也很奇怪地看著她叔叔。
我一仰頭,喝完這杯,感覺胃裡一陣排山倒海,想嘔吐,努力忍住。
孟遠揚又倒上第三杯遞過來,我感覺氣氛不對,有些不妙。
我捂著嘴說:「不能再喝了,再喝下這一杯就醉了。」
孟醒也插話說:「叔叔,哪有像你這樣的,一見面就喝個沒完沒了,還沒吃一點東西呢。誰受得了。」
「你就是電視台那個記者?」孟遠揚突然電射過來一道凌厲的眼神。
我張著嘴沒說話,不好的預感浮上心頭,手心開始出汗。
在孟遠揚向我拋出這句冰冷的話后,他身後的幾個黑衣人身子一動,兩名魁梧結實的高大男人一左一右走到我身邊。
他們把手按倒我肩膀上,我身子往下一沉,旁邊孟醒的臉色瞬間變了。
外面,天完全黑了,有不知名的夜鳥在原始叢林中哀鳴。
也許,危機四伏的黑暗叢林中已經上演弱肉強食的血腥殺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