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命運之手
做了個夢,夢見自己置身於一個純凈而美麗的世界,頭頂是清澈的天空,腳下是水晶般的晶瑩地面,天地互相映襯,形成兩面通透耀眼的鏡子,空氣都幻化成無數美妙的舞姿,輕靈而虛幻。在遙遠的天幕下,一個女孩從遠處走來,她的周身纏繞著輕薄的霧氣,霧氣籠罩著忽明忽暗的光線,彷彿一片世外幻境在氤氳升起。
我想努力睜開眼睛,看清楚她的身影,掙扎了很久,遠處總是一片朦朧。
之後,我醒來,躺在醫院裡,半閉著眼睛沉浸在夢境中,苦苦思索夢的根源,終於記起夢中情景是曾經在孟醒公寓看到的那幅未完成的畫。
睜眼,發現左肩纏著厚厚的紗布,胳膊上還有繃帶。巨大的疼痛傳遍全身,虛弱無力。
冉靜坐在旁邊查看醫療單,老姨和韓鳴飛在門口說話。看到我睜開眼,冉靜激動地跳起來,她忘記了我受傷的肩膀,趴過來捏住我腮幫子說:「就知道你死不了!」
老姨聽見動靜走過來,把冉靜拉開:「趕緊給法國那邊去個電話,說孩子醒了。」
嘴唇乾得被冉靜一拉裂開了,刺痛。
冉靜走出去打電話,房間里只剩下老姨和韓鳴飛。韓鳴飛說:「這孩子命真大。」
老姨摸著我額頭:「不是他命大,是膽子大,警察家屬就是不一樣。」
他倆不停問我身體感覺怎麼樣。最後,韓鳴飛拍了下腦門說:「應該叫醫生來看看,我倆問了也白問。」
口渴得厲害,我說想喝水,老姨聽到我說話,臉上表情鬆了下來,去護士站要水。
冉靜眼淚汪汪地拿著電話回來,一看就知道電話那頭我媽哭得悲情,把冉靜感染了。
果然,冉靜把電話放在我耳朵邊,電話里傳來老媽的啜泣聲,我只能忍痛輕聲安慰她,說我沒事,就是受了點輕傷,我媽哭聲更震。
最後還是夏天解了圍,夏天接過電話,她倒是沒哭,還高興地說:「你現在成了英雄,我已經把你勇救警察的事跟同學說了,他們都特別佩服你,說你應該得到國家勳章。」
我的事都傳到法國了,冉靜激動起來,什麼都敢說,老姨經常批評她,說她審犯人的時候,犯人還覺得自己有希望活命呢,她就推心置腹地告訴他們:根據你的罪行和案例,你肯定得被槍斃!心理素質不好的嫌犯,立馬大哭。
說到救人,我突然想起孟醒。掛完老媽電話,我喘著氣問冉靜:「孟醒呢?她沒事吧?」
聽見我問孟醒,冉靜臉色一正,盯著我不說話。看著她嚴肅又傷感的樣子,我心裡「咯噔」一下,心想完了,孟醒肯定已遇難,想到孟醒死了,我無力地癱倒在床上。
正在我鼻腔發酸,要咧嘴哭時,冉靜哈哈大笑起來,看著她站在那兒笑得歪歪扭扭,她剛才是故意裝的,忍不住支起身子:「警察騙人可恥!」
冉靜走過來坐下不滿地說:「就知道孟醒,你姐夫可是第一個衝進去的呢,還差點引爆炸彈,為了救孟醒,你小命殘了一半,還好劫匪太笨,不然你真掛了。」
她講述了後來發生的事:劫匪一槍打中我肩膀,子彈穿過骨頭還擊中了別人,我倒地時撞到頭,暈了過去。矮個子開完槍后被高個子拉到大廳里,餘下的劫匪把孟醒他們綁到一起就消失了,臨走還設置了引線炸彈。陳曉帶特警從側門慢慢進來,拆除守門炸彈,解救人質。而孟醒投入到調查工作中,到現在還沒忙完。
冉靜說完,我問:「說完了?」
她說:「說完了。」
「劫匪呢?」
「跑了!」
「怎麼跑的?!」聽到冉靜說劫匪跑了,我很吃驚。
這時老姨和韓鳴飛帶著醫生進來,老姨給我喂水說:「你又不是警察,抓劫匪是警察的事,你就別操心了。」
韓鳴飛笑著說:「我看讓他幹警察吧,面對劫匪,能撲到槍口上救人,有幾個警察能做到?」
老姨扔過去一個蘋果讓他削皮,扭頭看著我說:「光有勇氣當不了好警察,只能當烈士,烈士看著壯烈,光榮,實際上是親者痛,愛者悔,一死百了。年紀輕輕還沒好好地愛過就當了烈士,多可惜啊。」
聽老姨說到「愛」,感覺她是在暗指我和孟醒。再看冉靜,她彷彿若有所思,悶聲不語。
醫生給我做了全面檢查,除剛做完手術的肩膀需要慢慢癒合之外,身體沒有大礙。
聽醫生說我受到極度驚嚇是導致昏迷的主要原因后,一向痛恨膽小者的冉靜這次沒有嘲笑我,她含著淚不停說我傻子。醫生接過冉靜的話,說人在特定環境下,受到極度驚嚇也會傻掉,甚至精神失常,嚇得一直念叨我傻子的冉靜趕緊捂住嘴,問我1加1等於幾。
孟醒到醫院看我時已是兩天之後,她穿著便裝,一臉倦意。冉靜陪她來的,但冉靜進屋后說要去洗手間,一去不返。
雖然很期盼看到孟醒,但真見到她時,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提著個果籃,還有一堆營養品,進屋看到我肩膀上纏著厚厚的白紗布,表面血跡斑斑,她咬著嘴唇,在病床邊坐下來。
兩個人默默對視了幾秒鐘,我努力想說點什麼,看到她帶來的營養品里有兩包幼兒奶粉,就說:「這是給我喝的?」
孟醒低頭看,我指指幼兒奶粉,她笑著說:「聽隊上同事說奶粉最適合傷后恢復。」
「那也不能喝幼兒的啊。」
「哦……原來還分年齡啊。」孟醒恍然大悟地看著奶粉。
我看著她的樣子忍不住想笑,傷口傳來鑽心疼痛,我皺了皺眉頭。
孟醒看到我表情變化就問:「用不用叫醫生?」
我慘然一笑,說:「我沒事,你還好吧?」
她盯著我看了片刻,說:「我這不是好好的。」
我想想有些后怕,說:「我還以為我們都死定了。」
她點點頭說:「槍一響,我害怕極了,不是擔心自己,做刑警的,早有心理準備。我是害怕你會死,看著你中槍倒下,血流一地,只顧著給你捂傷口,其他什麼都顧不上了。」
我說:「準備什麼?隨時犧牲?」
她看看我,沒說話。
我學著老姨的口氣說:「當刑警也不能隨便死啊,你這麼年輕漂亮,還沒好好愛過就當了烈士,死得一點都不偉大。」
孟醒「撲哧」笑了,說:「這是你說的?」
「看來不能跟警察說謊,老姨說的。不過,說你漂亮這句是我說的。」
孟醒止住笑,隨後,她慢慢俯下身來,輕輕抱了我一下,在這個短暫的擁抱過程中,孟醒眼角晶瑩閃爍,有一滴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想抬手給她擦掉,那顆眼淚卻滴落到手背上,溫熱濕潤。
在這場絕處逢生的危難中,雖然身心疲憊,但心裡溫暖如春。
我沒有問孟醒劫案最後的情節,不願讓她再回憶那段生死攸關的經歷。
陳曉向我描述了劫匪是如何逃跑的:銀行辦公區經理室有面牆被挖開一個洞,直通銀行外一間緊鄰銀行的大廈底商,案發前被劫匪租下。劫匪進房后迅速換裝,從後門進入大廈趁亂逃跑。
炸彈、槍支、清晰的逃跑路線說明這是一群專業、有預謀的悍匪,省廳也派來專家協助破案。
聽陳曉講述完,我大失所望,劫匪竟然從容不迫地跑掉了。
媒體的小道消息最靈,記者們不知道從哪兒得知有個劫案傷者在醫院治療,就跑來採訪,幸好不知道我的身份,警方看得又嚴,他們都無功而返。
只有子宣和熱線組同事知道我的經歷。
陸家祺破例花錢買了個價值不菲的足浴按摩盆送過來,讓提著一隻燒雞的祝寧埋怨半天:「夏雨是肩膀受傷,你買洗腳盆幹嗎?」
陸家祺說:「這是泡腳盆,才不是洗腳盆。」
祝寧把燒雞扔到盆里:「兩者有區別嗎,還不都是跟腳有關,你腦袋要是被驢踢了,給屁股包紮管用嗎?」
陸家祺幡然醒悟一拍大腿:「是啊,是啊,我買泡腳盆幹什麼,這錢花得不是地方啊!」
看著抓肝撓肺的陸家祺,我忍不住笑:「泡腳盆挺好的,促進血液循環,腳熱了,全身就熱了,有利於傷口恢復。」
陸家祺又高興起來,自告奮勇地去護士站找熱水,每次都音訊全無,不知道和醫生還是護士聊上了。
劉楠楠把小型咖啡機搬到了病房,為此她跟阻撓的護士吵了一架。我說,單位挺忙的,你們別都來,這點小傷,過幾天就好了。她堅持說上次在醫院被群毆,我還替她挨了打,這次我勇斗劫匪,同事們都挺驕傲的。說到勇斗劫匪,劉楠楠瞥了一眼在病房角落裡打呼嚕的溫良。「噓!」她把手指放到嘴唇上,小聲說,「你放心,我們對媒體什麼都沒說。」
為了保護我和孟醒的安全,警方對當時在場的「人質」都一一談話,告誡他們要守口如瓶,誰敢跟媒體亂說,被劫匪報復,自己負責。
經過警方多次警告,人質們患上了劫后「失憶」症,問什麼都說不記得了。雖然記者多次來醫院窺探,但都被警察攆走。劉楠楠還大罵一記者他媽,這個記者以搞黑幕、整秘聞著稱,曾有無數官員被他拉下馬,當然還有大量群眾間接被他禍害。
在種種阻力下,媒體只刊發了一則劫案消息。
過去,站在媒體角度,如果警方封鎖消息,我會覺得這是在抹滅公眾知情權。
人都是自私的,無論發生多大的災難,只要危險不在自己身上,外人永遠都不會真心為當事人考慮,他們的好奇心就算站在受害者極端痛苦之上也要滿足。
媒體的無恥更是淋漓盡致,他們從不管誰是受害者,打著探求真相和輿論監督的幌子,肆意踐踏別人的隱私,無休止地炒作,爭搶所謂的最有價值的新聞線索,滿足公眾窺私的慾望。
孟醒每次來看我,都提著自己煲的湯。有次,被子宣撞見,我給他倆做了介紹,子宣一眼就看出我倆關係的微妙,他不失時機地向孟醒宣揚我的好,孟醒只是靜靜地聽他說,偶爾笑笑,未予置評。
孟醒走後,子宣腦門上冒汗,問我:「你真打算追求一個警察?還是刑警!」
我說:「嗯,不行嗎?」
他擦著汗說:「太嚇人了!你都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她卻能像審犯人似的讓你什麼都招。要是你敢有二心,監聽、跟蹤、調查,從此你只能做柳下惠!萬一哪天當了西門慶,等著成為東方不敗吧。」
我看著他的樣子笑著說:「警察也是人,你說的那是特務。」
正說著,冉靜穿著警察制服進來大聲說:「說什麼呢,誰說警察是特務!」
子宣小聲說:「又來一個,這麼多警察圍著,你生活還有樂趣嗎?」
隨後,他對冉靜說:「姐,我們在說做一名警察家屬是件多麼幸福的事情!」
冉靜回應他說:「那是!警察來伺候病人,醫院都不敢亂收費,紅包都免了!」
我應該感謝劫匪,能夠讓孟醒再次走進我的生活,彼此還更近了一些。
但艷照事件又如鯁在喉,心裡像堵著面牆。
我住院的事逐漸在朋友中傳開,老田和寧蒙等人聞訊跑到醫院,最讓人意外的是,趙駿卿和高川也來看我,肯定是劉楠楠跟他倆說的。
子宣去Lost place時,又把這個消息透露給了君君。
君君帶著李商來病房時,正好看到孟醒給我送雞湯,她連連驚呼,追問我倆到底什麼時候這麼熟的,她一點都不知道。隨後她搶過湯勺喂我,邊喂邊搖著腦袋故意看孟醒,我擔心她太興奮把那次宿醉的事說出來,就真說不清了。心裡著急,出了好多汗。
「看到我這麼緊張啊,你看他手還哆嗦!」君君眯著眼對孟醒說。
「傷口,傷口疼!」我指了指肩膀。
「哦!」君君聽見我說傷口疼,趕緊站起來,不再搗亂。
瞥了眼孟醒,她也在看我,她沒有料到我和君君這麼熟。
雖然君君走後她沒說什麼,但我吸取了照片事件的教訓,主動跟她解釋,說君君是同事子宣的好朋友,我們經常去Lost place聚會,一來二去就和君君還有李商成了非常好的朋友,我特意強調了「李商」。
「你記不記得,我還開過她的車,就是上次去江西路派出所。」
孟醒一直在聽,臨末她說:「我早知道你們認識,上次還問過君君呢。」
「君君怎麼說的?」我問。
「你怎麼一直流汗?」她遞過來一條毛巾。
我擦擦額頭,孟醒看著我擦汗說:「她說你是她朋友的哥們,還是她哥們的朋友,記不太清了。」
我鬆了口氣:「你和君君是什麼親戚啊?」
「君君沒跟你說過嗎?」
我說:「好像說是姐妹。」
孟醒點頭:「她是我叔叔的女兒。」
她削了個蘋果遞過來說:「君君是叔叔領養的,不過她真姓孟。老家在北方偏遠山區,從小失去父母,奶奶養大的,她十歲那年,奶奶又不在了。恰巧我叔叔到她們老家捐建醫院,看到君君大冬天的就穿件破單衣,躺在快要倒塌的房子里舔雪花,還發著高燒。叔叔就把她領回來了,這麼多年一直把她當成自己的女兒看待。」
「君君天天混酒吧,叔叔不管嗎?」我問。
孟醒嘆氣:「君君性格叛逆,不願讀書,叔叔生意太忙,沒時間管她,又很寵她。」
看著孟醒惆悵的樣子,我說:「叔叔很偉大,做的都是好事。」
「叔叔做的善事可不止一件。」 孟醒面帶驕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