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五.他和她

  林月的手機依舊關機。他問了她助理張彤,才知道林月上午在公司待了半天就急匆匆走了。她去了哪裡?回爸媽家?何俊生思索著林月可能去的地點,難道又是畫室?只有這裡概率最大,還是去看看吧。


  不出他所料,林月這會兒正在畫室。她下午去見過律師,擬好離婚協議書並放回家中后,就去了那裡。夜色融融,孤寂的畫室更讓人心底的絕望像藤蔓般滋長。她心緒不寧的畫著畫,哭得一塌糊塗。


  她還是沒有堅強到獨自面對所有悲傷。


  李冬夏在觥籌交錯的應酬飯局上接到林月來電。雖然她沒有說為什麼不開心,但他聽出她心情非常崩潰,一定是有嚴重的事情。他急匆匆的喝下罰酒,以最快速度脫身,趕赴畫室去找她。


  「林小月,你每次來這兒,我都知道你肯定有煩心事。」李冬夏望著眼前一言不發,安靜作畫的女人。


  「嗯。我很累,腦子裡空白一片。」林月眼也不抬的說,她拿著畫筆悶悶的在畫布上鋪著色,「你看,好久不畫,靈感都沒有了。只有對著這花瓶畫靜物,丑的要死。」


  「畫畫就是轉化下心情的,想那麼多幹嘛?」


  「比十幾年前退步太多,自己都覺得慚愧。」


  「你眼睛怎麼回事?腫泡泡的,轉過臉來我看看。」李冬夏盯著她的側臉,發現異樣。


  「別看了,昨天沒睡好。腫了嗎?」林月急忙翻出包里的小鏡子。「哎呀!怎麼成這樣了?我上午還和她們開會呢!是說怎麼每個人見了我都欲言又止的。」


  「你哭過?」


  林月放下鏡子,失神的盯著畫布,沉默了幾秒鐘。她是哭過,這哭的緣由很沉重。她並不是祥林嫂,越是悲痛的打擊她越不願對人提及。她也不是不成熟的小女孩,會把離婚當做任性的遊戲。這麼一年多以來,想通過,包容過,自責過,最終還是看到同一年前一樣的畫面,她的心已如死灰。


  「冬夏,我終於知道為什麼自己畫得難看了。玫瑰插在這綠色玻璃瓶里太不搭了,我去換牆角那個白瓷瓶過來。」林月沒有回答他的提問,起身去換花瓶。


  一整天沒有吃東西,一整夜沒有睡覺,林月拿著花瓶的手有些不穩。她突然感覺天旋地轉的頭暈難受。


  「砰。」玻璃花瓶跌落地上,發出脆響。


  「哎呀,我太不小心了,把花瓶摔碎了。」林月慌張的蹲下身,想拾起掉落的玫瑰。


  「別去碰,有碎玻璃,我來撿。」李冬夏擔心的囑咐還是遲了一步。


  林月的手掌被地上玻璃片劃出個大口子,鮮血汩汩的順著手腕往下滴。


  「啊,流血了。有創可貼嗎?」林月按住受傷的手。


  「有。」李冬夏趕緊在旁邊的柜子里翻找著,他之前踢球傷了腿,順便在畫室里也備了個小藥箱。「找到了。你這個口子割得有點大,用紗布包一下。我先看看裡面有沒有玻璃渣。」


  李冬夏仔細檢查了林月的傷口,為她噴酒精,敷上藥粉,再輕輕的包紮好。


  酒精刺得她鑽心的疼,但她還是一言不發的咬著牙,默默看著李冬夏小心翼翼的動作。


  「怎麼現在不怕了?以前你打針都不敢,抽血還閉著眼嚷痛。」


  「以前太嬌氣了。」林月淡淡的說,「人總要長大的。這些身體的痛根本不是真正的痛。」


  想起心中真正的痛,她鼻子發酸,


  「我打算離婚。下午請律師擬好了協議書,就等著他簽字了。」


  「啊?你終於決定了?」李冬夏有些意外,或者說驚喜。但他也好奇林月對完美的堅持執著是為何突然轉變的。


  「決定了。昨晚他因為孟伊雯的那兩隻烏龜朝我發火,他說我不善良,故意不喂。還說我發火的樣子像大媽。」林月垂直頭,望著黑色鞋尖,像個委屈的小姑娘,絮絮叨叨的向李冬夏傾訴種種細節。


  「後來我又親眼看到,他和她一起,去的還是以前我們住過的房子。」


  「捉姦在床?」


  「沒有,我是不是很懦弱?連證實的勇氣也沒有,非常害怕看到不堪的畫面,我也不會和人吵架。昨天晚上,在樓下椅子里坐了整夜,看到她早晨從門裡走出才死心。」林月終於哭出了聲音,她抽泣著,渾身顫抖而冰涼。


  「算了。昨天的事就留在昨天,別再想了。」


  李冬夏抱住她,輕撫她的頭髮安慰著。他在心底想,這次是最後一次,看林月為另一個男人流淚了。以後她的感情和生活,都只會有他。二十多年的跌宕起伏,終於註定,他還是等到她回來的機會。


  為這機會,他等得好辛苦。


  林月抱住他哭了幾分鐘,又突然的推開。


  「冬夏,我這樣做,和何俊生並無分別,都是背叛。」林月很絕望,「為什麼自己這麼沒有原則?我以為可以獨自消化這些,卻又把你叫來,打擾你的生活。」


  「你都打擾二十多年了,不差這一時半刻。」李冬夏無奈的看著她,「那天在停車場,我親你的時候,你並沒有拒絕,從那個時候起你已經背叛了。愛情不能用理性的標準來衡量,現在,你可以背叛得更徹底些。」他的目光灼灼有火,愛意重燃的火在恰如其分的時候爆發,如在酒精上點著那般劇烈而放肆妄為。


  他們兩,一個沉浸在悲痛,一個沉浸在愛火。都沒有發現身後的門邊早已站了個人。


  何俊生再也聽不下去了,大步上前,一拳打在李冬夏左臉。「你給我閉嘴!我還沒簽字,林月還是我妻子。」


  李冬夏被強有力的意外拳頭擊中,踉蹌退後幾步才看清來人。


  「你他媽反覆出軌的人,還有道理了?」他毫不示弱的揮拳出擊。


  何俊生雖矮了他半個頭,但從小打架如家常便飯,積累了豐富實戰經驗。他靈活的左右閃避,又忽然一腳踢中李冬夏腹部,把他按倒在地扭打。


  林月被這意外嚇住,恍神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她急忙撲過去,擋在李冬夏面前。「夠了,你們不要打了。」


  何俊生的手沒有收住,正好落在林月的頭部。


  「林月,你滾一邊去。」何俊生非常生氣她為李冬夏抵擋。他抓起她左手,狠狠的盯著她把她拉到牆角。


  「放開她左手,剛剛划傷了。」李冬夏捂著腹部,掙紮起身。


  「冬夏。。。」林月擔心的望著他。


  這剎那,何俊生望著他們二人對視的眼神,感到一種隱秘的親人似的羈絆。那是道陌生的河流,把他劃分到河畔對側,遙遙相望著。


  似乎,他才是他們之間的第三者,後來闖入的第三者。


  他看著林月的手,果然,被他用力握著的那裡,包紮著紗布,還有鮮紅的印跡。這片紅刺痛他的眼他的心,不由自主地,他放開了她。


  「何俊生,你回去吧。我已經想得清楚,分開對我們都更好。」林月恢復了平靜。


  「你提出離婚,是想和他在一起?」何俊生問了個蠢問題。面對愛和嫉妒,再理性再聰明的人都會變得愚蠢。


  「不是。這是我們兩之間的問題。」林月深深嘆了口氣說,「和你在一起,我不快樂,也沒有安全感。今年的孟伊雯,去年的王蓉和柳思思,前年的鄭妙胭,楊蕊,鄧晴沁,大前年的。。。」


  「夠了,不要再說了。」何俊生眉頭緊皺,撩人的桃花眼裡浮現出苦澀,「這麼些年,一廂情願的女孩很多。可我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怎麼你就是不相信?昨天我確實不該因為烏龜的事朝你發火。。。」


  「林月從小就怕死去的動物,她怎麼可能故意不喂,讓這倆死在家裡?」李冬夏忍不住插話。他為林月的委曲憤憤不平。


  何俊生皺眉狠狠瞪了一眼李冬夏,為什麼是他認識林月二十幾年?林月種種細節,愛什麼怕什麼他記得比自己這個丈夫還清楚。眼下,他必須解釋清楚昨晚的誤會,


  「昨天晚上孟伊雯喝醉酒想跳河自殺,我接到她電話後去找她。等我到河邊公園時,她全身濕透了座在那兒,狀況很糟。怎麼說也是曾有合作的女明星,顧及到她形象,我直接把她帶回梓桐閣的房子,正好那裡空著。」何俊生坦誠看著林月,眼裡有不易察覺的哀求神色,「所以真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你也可以送了她就走,為何一定要過夜?」林月神色悲切。


  「這個問題很複雜。。。」何俊生有些尷尬難堪,要當著李冬夏解釋這些隱私。感情不是非黑即白,他也有對林月的誤解和生氣,他也有自己猶豫和動搖,他也有想發泄心中不滿的自私做法。


  但他更清楚底線。昨夜,卧室門是反鎖的。


  他既然帶孟伊雯去了和林月第一次發生關係的地方,艱難和幸福回憶並存的地方。當然有把握控制自己不越界。


  「何俊生,男人敢做就敢認。你和王蓉去年一月在希爾頓酒店,和孟伊雯今年三月在誠達酒店,昨天又被林月親眼看到共度一夜。這麼多的事實,你何必再自欺欺人?」李冬夏忍不住直白揭露他的行徑。


  「你調查過我?」何俊生憤怒的眼光掃視過他,「這些是事實。但進出同一個酒店,同一棟樓房,並不代表睡在一起。昨天晚上,她在客廳,我在卧室。」


  「你可真會說笑話。沒有偷腥的想法,又怎會去同一個酒店?去同一棟樓房?」李冬夏輕蔑的笑了,「調查也是和你學的。我就奇怪,秦莎芸本同意分手,卻又突然變卦。原來懷孕逼婚的好方法是你教的。」


  「那次,竟然真是你做的?!」林月從未聽李冬夏說起這些是非,對他更加愧疚,「你怎麼能因自己的輸贏,影響別人的幸福?你實在太過分了。」


  何俊生被這些無從辯駁,卻又更有隱情的事實搞的心煩。他討厭解釋,討厭不信任。他明明沒有做錯什麼。而且,遇到性冷淡的林月,99%的男人不會忍得比他更好。可到頭來,還是他的錯。


  眼前李冬夏和林月這默契的一唱一和,比綵排過還精準同步,真是絕配。他心底湧起深深的痛和絕望。自己期待的白頭到老只是個夢,認真呵護的那個明月光似的玉瓶還是打碎了。被他自己,也被林月,一點點打碎。


  「我現在無話可說。」何俊生轉身,他害怕再晚幾秒鐘,就會讓他們看到自己脆弱的樣子,「離婚協議我回去就簽字。」


  林月愣住,他竟突然的同意了。


  八年的悲歡喜樂,刺痛人心的謠言,或許出軌的畫面,白手起家的艱難,同家人的抗爭,和第一眼見面的心頭砰砰直跳。。。都將隨著兩人的簽字,煙消雲散。


  「俊生。」林月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眼紅了,「我們之間,從始至終都是我們的問題,沒有別人。」


  何俊生聽聞此話,眼眶也濕了。還好已經轉身,他們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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