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寒冰烈火
「景空，召你歸來，確有大事。」劍玄真人緩緩從座上站起，負手走到景空面前，祥和而不顯老的須眸無風自動，「不過在此之前，我倒是想關心一下星序的問題。今年測試，我已經取消，因為星序有緣人的下落，早已拜託於你。星序丟失不短時間了，現在還沒有找回嗎？」
景空直視劍玄真人的黑眸，不自覺地挪開了一下。
喉結略微抖動，死一般的寂靜片刻后，他終究還是坦白承認：「弟子不負師尊重望。星序……已經找回了。」
景空做不到對劍玄真人撒謊，有問必實言以答。他在為自己現在及接下來的隱瞞和猶豫而慚愧。
可劍玄真人雖然察覺到了他不對勁的情緒，卻並未深究。景空找到星序，沒有及時通報，不過是因為他正在閉關，拒收外界信息。
「好，好，好。果然不負我的預料，你身懷辰錄，終會與星序重逢。」
「是，師尊料事如神。」
劍玄真人欣慰地仰頭一笑，撫著銀白鬍須。確實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可不知為何，景空全身都是僵硬的，面容十分不自然。與劍玄真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景空，你也該知道了。師尊我每年對新晉弟子的測試，不外乎就是在尋找能夠讓星序響應的有緣人。取消的測試，是否還有必要再續進行，就看景空你了。」劍玄真人緩緩地道，景空沉沉答應，「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看你精神狀況不佳，急需休息。妖之森的暴動，十分不尋常，想必你經歷了一番苦戰。雖然你全身無內傷亦或外傷，但我觀你神色僵沉，莫非有蠱惑人心之妖物，打擊了你的心境……」
一陣暖流自心底淌過，景空愣了一下，才道：「沒有的事。多謝師尊挂念，師尊多慮了。」
「還說沒有。帶你修鍊多年，你這冷傲脾性，我可是看透了。什麼都沒有發生，怎會對我如此生疏客氣？一朝閉關，也沒怎麼關心你最近修鍊進展得如何了，怎得產生如此改變。景空，做好自己，不要為外物動搖本心。」
「弟子受教了。這顆向道之心，永遠都會像冰心劍意一樣，純粹無暇。」景空重重地點了下頭，再度仰首，能夠直視劍玄真人了。那雙黑眸，如同子夜中閃爍的一顆寒星。
劍玄真人一番安撫，觀景空的神色有所好轉，這才道：「我聽聞傳言說，你上月親自招收了兩名女弟子？」
「是的，她們的資質天賦都不盡人意，難堪深造。」景空打消了劍玄真人可能想要授徒的念頭，輕描淡寫一句帶過。
只可惜，劍玄真人的重點並不在天賦上。提出的問題，讓景空陷入了最兩難的抉擇。
「這兩位女弟子，應該就是星序有緣人了吧。如若不然，以你性格，也不會對旁人上心。」劍玄真人話鋒一轉，「只是不知，是兩位中的哪一位呢？名喚何人？」
「陌果和溪竹。星序選擇的宿體，正是陌果。」
說完這句話，景空反倒感覺積壓在心頭多日的抑鬱，陡然消散開去。
話已出口，如覆水難收。只有走一步看一步。
「哦？陌果……陌路相逢，再續因果。好名字。」
劍玄真人細細咀嚼這兩個字，讚許地撫著發須：「景空，丟失星序，豈知非福。這不，星序再現之時，將有緣人也一併帶來。說不準星序是主動離開，就為尋找它的宿體。我當真有些好奇，這位女弟子可是天人之貌，神仙之相？」
「此話怎講。皮囊再好，無緣仙靈，只是空殼。不過五靈根的雜廢天賦而已。」景空不贊同地搖頭。
「這你就錯了。誰說無緣，成為星序的宿體，不就是最好的仙緣。世上已有三百年消匿仙跡，找到了星序宿體，你們二人皆最有希望成為傳說中的真仙。」劍玄真人拍案將此事定下，不容回絕，「好了，快去把陌果喚來。我在劍玄峰等著你們。去吧。」
景空漠然行禮：「弟子告退了。」
回首聽聞踏上青雲的那一道劍上長嘯，隱隱傳來酣暢淋漓的大笑：「大吉之日！不知歲月幾載，星序終於有了宿體。我蜀山昌盛，指日可待，指日可待啊！」
高深修為再做突破，又聽到這一大好消息，事事順風，劍玄真人不可謂不欣悅倍至。剛一出關，就重複說道了許多關於星序的話。就連交代完畢時，也是和景空並肩跨出長老殿，再御劍離去。
劍玄真人對景空，尤其對星宿之宿體抱有了很高的幻想和期望。不過他一定會失望。就算天下人都有可能振興蜀山，也絕不會是一個妖族異類。星序仙劍，也有失算的時候。
腦海中浮現陌果，那張看似唯美無害的清純容顏，實則內里盛裝著狡猾可惡的狐妖本質。景空面對劍玄真人解凍的神情，再度凍人千里。
「死狐妖！」
御劍迅速飛回青雲峰，掀開陌果寒酸住所——茅草屋門前的垂簾，景空就是一聲暴吼。
看清了茅草屋內里，除卻一張白板床，空空如也，哪裡有陌果的影子。反倒突如其來一陣勁風襲上門面，兩道水刃呈絞殺之勢直擊景空。
儘管距離十分之近，飛流斬又聲勢浩大，端得上是突襲迅急。但陌果第一次設下所羅門禁，其中真氣排列還有待進一步完善。稚嫩的手法讓禁制攻擊對景空來說，破綻百出，從容不迫地一個側身，就躲過了一擊水刃。
一聲輕嗤，另一道水刃擊打在道服之上，將其撕裂開一道口子。但也僅此而已了，大部分的餘威被靈器護甲統統擋下，更有景空強橫的金丹中期真氣護罩加身，防守無恙。
景空看著精緻道服腰間，極為不和諧的狼狽裂口，整個臉都冷如冰山，怒氣肆意昂揚。又是這該死的妖術，相同的把戲，他中了相同的陰招，狐妖玩人，罪不可赦！
慢著，她什麼時候，又是去哪裡學會了禁制？偷學道術，道之修為倒是越來越進展飛速了。
一連施加了好幾個清心術，景空終於冷靜下來。明銳地察覺到自己心境不對。
明明有星序的銀光，清楚地指引著陌果的方位。他卻鬼使神差地下意識就來到陌果的茅草屋。如何天大的事，讓他這樣亂了方寸。
黃昏已過，天色黑黑。
輾轉不停的辰錄紫光，最後一個急剎車，停頓在了紫金洞府的上空。洞府後方，一男一女並肩席坐，相視而笑，彩霞為披，星辰拂照。
靠近邊際的青雲峰頭之前，氤氳夜景確實很美。
景空一直都知道，他的紫金洞府後方，正對著一顆無比耀眼的辰星。預示著他的輝煌，也是作為銀星劍井中，最大的一枚投影而存在。
它就像冬日綻放的曇花，圓形之外探出形狀完美的細枝，渾然天成。淡淡的藍白色邊緣其中，醞釀著紅火點點，相映相融，美崙每奐。
可是象徵美好的這樣一顆辰星之下，端坐著的兩個人影，卻怎麼看，怎麼感覺愈發的刺眼。太多的怨惱雜事，堆積在一起，使得景空心口驀然升起一股邪火。
「不要再提景空了。我不想聽到任何關於他的一切。不要別人，就讓我們兩個人，開開心心地渡過觀星之夜。好么？」
剛御劍靠近兩人身後，景空就聽到了陌果這樣一句話。腦中有一根名為理智的弦，「嘭」得一聲就斷了，他已經忘記了一開始來到此處的根本目的。
「好啊。你高興就好。不提他。你看那顆星星，真的很美，就像你一樣……」展桐笑眯了眼，身心俱是沉醉在身邊有人，天邊有星的單純快樂之中。
待到說話間，從旁一陣狂風閃過。展桐感覺不對，扭頭一看，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剛才還好端端地坐在身側，一同觀星說笑的陌果，眨眼就不見了蹤影。
「人呢？陌果！」
展桐沒了看星星的興緻，猛地站起身來，到處觀望。不見陌果蹤影。但見寂寥一人，在夜光的映襯下茫然四顧。
美好的夜晚，中途不歡而散。
「你又發什麼瘋？為什麼不能放過我僅僅一個夜晚，不找我麻煩渾身不舒服是嗎！」
辰錄劍上。夜風冰涼，長發亂舞，吹打在白嫩的臉頰上，掀起一陣冰涼。就連如此短暫的奢求，小小的放鬆，都被景空無情地攔腰斬斷了。
這裡可是蜀山，是景空的天下。不能翻身稱霸蜀山，只有等待被景空無盡的欺壓。
陌果氣怒至極地朝著景空大吼，換來景空殺意凌然的一瞥：「若非你再三騷.擾我青雲峰大好弟子，對展桐不懷好意，下.作之極，我豈會找你麻煩！真想殺了你這個死狐妖，做夢都想殺了你。」
「來呀，你殺我呀！我就在你面前，有本事不顧星序，殺我一個看看。」
陌果當真是氣得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心只想激怒景空。一個失衡，差點掉下辰錄劍，錯讓景空真以為陌果要自尋死路。
沒辦法，陌果正好戳中了他的死穴。不僅不能出手殺她，見她有難，反要出手相助。可算是狠狠地噁心到了景空，當下就再也沒跟陌果說一句話。
站在同一柄劍上的人，卻兩看相厭。沉浸在各異的思緒中，靜默唯有風聲呼嘯。
索性前方那座，陌果從未登過的直拔雲霄劍玄峰，在神秘的夜幕籠罩之下漸漸清晰。底下青雲峰，穿虹峰俱是一掠而過。
暫時放下和景空的對敵，陌果看向劍玄峰，心潮澎湃，隱隱預感這座宏偉劍峰，有新奇的未知事物等待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