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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番外一(秋兒)

  她不知道自己叫什麼,從記事起身邊就只有兩人,一個是年紀大的嬤嬤,不過她很嚴肅,幾乎都不開口說話,每天會拿些湯湯水水來讓她喝,味道又苦又澀;一個是很美的女人,在她眼裡自己彷彿只是一團空氣,從來也得不到一個正眼。


  沒人與她說話,她也就不和別人說話,一個人安安靜靜地聽著雞叫鳥鳴,看著一重又一重的山林,有時會打量一下那些偷偷在院外往裡面看的男人。不過她不喜歡那些讓人反感的眼神,每到這時候那個嬤嬤就會出去,也不知做了什麼,那些堅決不走的人最後都會飛出去,再不敢過來。


  直到那一日,見到了一個比她見過的所有人都好看的人,他會對自己笑,會和自己說話,會抱著她告訴她眼前的東西叫什麼,會喊她「秋兒」。雖然不知道這個字怎麼寫,但自己喜歡秋天,覺得他那麼美好的人也會喜歡的,所以她從此後就叫「秋兒」。


  很多東西秋兒聽一遍就能記住,但她仍不打算開口,因為她發現,只要自己面無表情地不言語,他就會將她抱在懷裡一遍又一遍地輕聲說著講著,這種被細心呵護疼愛的感覺讓人沉淪。


  從他的口中她知道了一切,雖然不懂,但能記住。


  後來嬤嬤被他派去了別的地方,而他們三人則一路往北去了大漠,那裡荒涼又乾燥,和之前住的地方截然不同。不過對她而言在哪裡都無所謂,只要和他在一起就行。相反,這裡反而比從前住過的地方更好,因為自從能看到黃沙開始,他就讓自己喊他「爹爹」,這個稱呼秋兒很喜歡,有一種暖暖的親切的感覺,就像擁有了全世界。


  可秋兒高興的同時又很擔心,因為爹爹從來這兒后就再也沒站起來過,有時候看著她和她那所謂的娘親會露出複雜痛苦的神情。她不懂,但每次看到這個表情心都會很疼。她知道爹爹的身體不好,可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才好。


  這個村子是爹爹選擇安家落戶的地方,從他握著她的手說「從今往後這裡就是我們的家」時,秋兒便將這裡當成了自己的家。「家」,她也有自己的家了。


  秋兒無法幫爹爹的忙,只能盡量減少他的煩憂,讓他少操心。疑惑的是村裡的小孩為什麼總會嘲笑她,自己只是不愛說話而已,並不礙著別人啊。不過面對那些流著鼻涕渾身灰土土的小娃們的挑釁,秋兒倒不在意,隨他們去吧。只是後來,他們不再局限於口頭上的威風,開始動手朝她扔土塊石子,推搡絆摔,不見血就不罷手。


  這麼多年來她從未被人打過,即便是遇到爹爹前都沒有。剛開始被扔石子時她很疼也很納悶,但沒等她說什麼那些小孩就跑了,這事也便不了了之。再後來他們又打時,秋兒因為疼反抗了一下,結果更多的石子土塊扔過來,甚至臉上脖子上都有,落下紅腫血痕。


  等回到家時爹爹看到了,他的眼中有心疼有愧疚和自責,他細細地將傷口清洗乾淨,又拿出藥膏來一一抹上,動作很輕很緩。其實被打的地方又疼又麻,還有點被火燒的感覺,但看著爹爹的眼睛秋兒不敢叫疼更不敢哭,她怕爹爹會露出更痛苦的神情,那樣的話自己倒寧願再被多扔幾塊石子。


  後來她發現每次被欺負時只要不哭不鬧也不躲,那些小孩覺得「木頭人」無趣后就會走了,她只要趁著爹爹發現前把自己清理乾淨就行。藥膏的位置和味道她記得,有受傷重的地方她會偷偷擦點葯,以免好得太慢被爹爹發現。


  習慣了倒不覺得有多疼。


  整個村裡除了爹爹也就還有一個叫布葉的人讓秋兒覺得順眼。那次看他一個人蜷縮著坐在那兒,眼裡有一種想將人毀滅的戾氣,臉上卻流著淚,讓她覺得這個人很矛盾也很聰明。他在拼勁全力地剋制自己,就像她一樣,每次看到爹爹用複雜的眼神看著她們時,她都會拚命克制自己,假裝沒看到更看不懂那裡面包含的意義。


  等她意識到時才發現自己竟然在幫他擦淚,看著他因驚訝而直愣愣地注視著自己,只能若無其事地裝作是在拍他臉。對於大家嘲笑她痴獃的事情自己心知肚明,也樂於如此,就是不知其他痴傻兒的行為舉止如何,機械地拍別人臉會被認為是傻兒的動作吧。


  來大漠已經幾年了,爹爹的身體越來越虛弱,清醒的時間也越來越少,秋兒整日惶恐不安,不敢想象有一天爹爹離開了,她該如何。世界很大也有很多人,但她只有爹爹一人。


  看著在躺椅上又昏睡過去的爹爹,秋兒第一次哭了。她真的很自私,為了貪戀這一點點溫暖,卻讓爹爹這麼多年來一個人承受著所有的苦痛,苦苦地掙扎在死亡邊緣。剛到大漠時她其實已經察覺到爹爹可能命不久矣,他每次看著她們都像是在擔憂他去了之後倆人無法生存,為自己不能給她們遮風擋雨而內疚焦急。她也知道那個村長不簡單,爹爹在這並不是良策,爹爹更清楚,卻每次在她們面前將所有的煩惱都藏在笑容下,將所有的麻煩都擋在家門外。


  他現在受著病毒折磨還不夠,還要為她們以後的生計憂思打算,明明她早在幾年前就可以替爹爹分擔了,是自己的私心讓爹爹更憔悴了。


  突然覺得頭上有雙溫暖的手在輕輕撫摸著,秋兒抬頭望去,便看到了爹爹一成不變的溫暖笑容,更是淚如雨下,「爹爹」。


  爹爹突然坐直身子愣愣地看著她,秋兒點點頭,爹爹大笑著將她抱在膝上,喊著「秋兒,秋兒」,別的卻沒再說,但倆人都懂。看著他高興的樣子她也笑了,笑得很開心。


  從那之後爹爹一有時間就會給講很多很多的事情,告訴她如何在大漠生存,如何與人相處,如何保命救命,如何殺人傷人,像是要把他這幾十年所有一切保命活命的東西一股腦地講完灌輸給她。而秋兒也認真地記努力地學,只因爹爹的心情明顯輕快了很多,她記得越多,爹爹越高興。


  後來爹爹清醒的時間更少了,那個「娘親」也越來越沉默。秋兒對那人的印象不好不壞,就如她待自己那般,不過是住在一個屋檐下的陌生人罷了。只是爹爹交代過,必須要善待她,要照顧她,不能讓她不高興。雖然對此不置可否,但爹爹的話自己總歸要聽的。


  後來爹爹還是去了,看著他含笑閉上的眼睛,秋兒沒有哭,反而很高興,因為自己可以讓爹爹安心地走了,不用死後還要因擔憂她們而不得安息。這也是自己能為爹爹做的唯一一件事了。


  葬禮是村民辦的,看著村長明明因爹爹去世而高興卻偏偏得裝出悲傷的樣子來,她只覺得可笑,不看也罷。


  爹爹去后「娘親」也沒了活的意志,她早知道那人是在為爹爹的活而活,如行屍走肉般沒有了情感,如今爹爹去世,那人唯一活著的理由也便消失了。但秋兒答應過爹爹要善待她照顧她,又怎能言而無信呢?


  可惜沒有人能永遠攔住想死的人,爹爹去后不到一年,那人也去了。看著空蕩蕩的房屋,從此就剩自己一個人了,如此也好。她曾答應爹爹不能讓那人不高興,既然已經被自己強留了大半年,如今走了也罷,既能解脫更能去陪爹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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