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記名子弟
這世上還是有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的。
徐生裹在被子里,只留出一雙手在外面捧著一碗薑湯,熱氣騰騰,給他加了一些溫度。
打開的窗戶里不再只是照進一道筆直的光,月亮已經下去了,還未升起的太陽躲在雲層背後發出分散的光,它們均勻地點亮著這片世界。
趁此機會徐生打量了一下屋內的環境,一張四方木桌,看起來普普通通的筆墨紙硯,一個簡陋的書櫃。能引起人注意的東西就這麼兩樣,簡樸的不像話。
身上的被子很厚實,徐生湊近聞了聞,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香味。
「這就是道士住的地方嗎?」
他心裡湧起不真實的感覺,在印象里,道士是只存在於傳聞中的人物。
啪嗒一聲,門開了,那個叫劉成渝的人走了進來。
「怎麼樣,好些了吧。」他跑到床邊坐下,徐生一時間不知道說些什麼,只好點點頭。
「嘿,你也夠傻的。」劉成渝倒不管他答不答應,「在雨天,大半夜的一個人跑到這裡,還在門口躺上了,真是不要命。」
「當時我太困了。」徐生小聲為自己爭辯。
「困?」劉成渝聲音提高了一些,「能有多困,這點路都不走了?還有白天不能來嗎,非要走夜路,這附近雖然沒什麼妖怪,但豺狼野獸可不少。」
要是半路被什麼東西吃了…
這句話劉成渝沒有說出來,但徐生知道他的意思。
「我是被他送到門外的。」
「誰?」
劉成渝的問題沒能得到回答,木門發出咔噠的響聲,有人進來了。
「誰…啊…哦,宗師。」在看清來人的面目后劉成渝急忙行禮,楊丘山沖他點點頭,但目光卻是望著床上的徐生。
宗師竟然親自來了,劉成渝退到一旁,心裡滿是驚訝,看來這個少年的推薦人不簡單。
「聽說這是別人給你的。」
楊丘山一開口便直入主題,他攤開手,兩塊漆黑的鐵石正閃著微光。
「是。」
「他叫什麼?」楊丘山在床邊坐下,身子微微往前傾,眼睛直視著身前的少年。
「他沒告訴我名字…」徐生咬了下嘴唇,對方的眼神凌厲得像一把尖刀,令他思緒紊亂。這時楊丘山注意到了這一點,也想起來自己身前不過是一個普通的人類少年,於是他不得不開口安撫,「你再想一想,他有沒有說過有關於自己身份的任何事情,也許他說了自己姓氏,或者說住的地方。」
劉成渝在旁邊看著,這次宗師的聲音無疑緩了下來,甚至可以說是有一種溫柔的感覺,不過劉成渝聽出來,宗師的聲音里似乎帶了一些法力…嗯,應該是誦經科的。
在楊丘山的刻意安撫下,徐生被打亂的思緒終於平復。
「他說自己姓莫,是個道士…」
楊丘山點頭,示意對方繼續。「嗯,接著說,他的衣服,長相還記得嗎?」
「他穿了一身白色的衣服,從頭到腳都是白的…」楊丘山的聲音似乎有著魔力,吸引著徐生慢慢地往記憶深處走去,「很年輕,像是二十來歲…哦,他還有一把劍,很漂亮的劍。」
聽到這裡楊丘山心中一沉,但還是等待少年繼續說下去。
「那把劍很長,他掛在腰上都快垂到地上了,劍的握柄處還有綠色的寶石呢!」
「那你知道他送你來是做什麼嗎?」
「修道,他說我天生適合修道。」
「嗯,我知道了,你先在這裡休息一下。」
楊丘山起身,他心中最後一絲疑慮也消失了。
「他怎麼了?」徐生這樣突兀的結束對話感到很不適應。此時楊丘山已經推門出去了。
「宗師的事情我們不要多想。」劉成渝又端來一碗薑湯,「你還是管好自己吧,染上風寒什麼的可不舒服。」
他接過徐生手裡的空碗,「不出意外以後我們會是同門。」
聽到這句話時徐生心裡湧起一絲不真實的感覺。
「我以後就是一個道士了?」
「也許。」
「也許?」
「宗師可還沒拍板說要留下你,萬事無絕對。」劉成渝推開門,「那你就在這裡好好休息,我有些事情,先走了。」
「什麼事情啊。」徐生問他。
「弟子入門登記。」劉成渝說完便關上了門,徐生其實還想再問問的,但對方已經走遠了,他只好作罷。
弟子入門登記。
他在心中默念了一遍,「那我以後應該也要登記的,不如現在去看看。」念頭一起,便再按捺不住。徐生用最快的時間喝完薑湯,一抹嘴巴套上衣服便打開了門。
這時,楊丘山已經回到了山頂。
「怎麼樣?」這是丹堂科首座方行中的聲音,他看得出來宗師似乎有些苦惱。
「那個孩子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資質普通。」
「那,他還特意送過來做什麼。」
「不知道,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已經跟妖族有過接觸了。」
「什麼?」丹堂科首座的聲音提高了一些。「他,他會做這種事情?」
「那個孩子身上沾了妖氣,雖然隱藏的很深,但我能看到。」楊丘山皺著眉頭,實在無法理解對方的意圖。
「莫一兮不能留。」方行中表述著自己的看法,「他是正統道士,知道的東西太多,如果投靠妖族,後果不堪設想。」
「不用管他,沒關係。」
「宗師…」
「還是先把那孩子安排好吧。」
「這…好吧。」
徐生還不知道有人正在安排自己的命運,這個時候他正站在劉成渝身旁,觀摩著成為道士所必需的儀式。
宗門薄。
一個普通的大黃本子佔據著一半的桌子,一個拳頭厚的紙張被牢牢地釘在一起。每過來一個人,劉成渝便會把他的名字寫在上面,這些細小的字跡將永遠刻在上面,將它們的主人和嵩山緊緊聯繫在一起。
徐生在邊上看著,忽然有了一種強烈的期盼——他想要儘快將名字寫上去。
「不要性急,不久了。」
劉成渝敏銳的察覺到身旁少年的心思。徐生點點頭,將注意力重新放到眼前這幫跟自己年紀相差不多的少年身上。
他們統一穿著大黃色的道袍,乾淨整潔,非常安靜。無需指導,每個人都自覺地排隊前行,等自己的名字寫上去后便行禮離開。他們是那麼的守規矩,明明是同齡人,卻給了徐生一種差距感。
越有本事的人越守規矩。
這是老徐講過的話。
「哎哎哎,你幹什麼。」
「什麼?」
「你扯我頭髮作甚麼?!」
「我沒有啊。」
突兀的爭吵聲打破了秩序內的安靜,徐生往爭吵的方向望去,他有些好奇,會是誰在這種場合吵架。
那是在隊伍的最末端,一個身穿道袍的少女正背對著自己的方向,沖她身後的一人發難。
「還說沒有,我身後就你一個人了,除了你還有誰啊。」
被她指責的少年愣了愣,隨後道,「我沒有,如果真的有人扯你頭髮的話,那應該是他才對。」他指著排在少女前一名的人道。
「哎,上官兄,你這就是無稽之談了,我還排在筱曉姐前面呢。」被指名的少年回過身,語氣中很是不忿。
「就是啊,你耍賴也不能找個靠譜些的理由。」
眼看被喚作筱曉的少女又要發難,姓上官的少年趕忙解釋,「要知道楊一也是道門中人,會點法術不奇怪吧。」言下之意已經很明了,但他還是加上一句,「再說我上官飛的為人你還不清楚嗎?」
「對哦,」筱曉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轉過頭面向叫楊一的少年,這時徐生得以看清她的模樣,那是一個長的很惹人喜愛的女孩子,此時她正皺著眉頭,用嚴肅的語氣說道,「上官飛的脾氣雖然古怪,但也沒這麼無聊,肯定是你了。」
「做人要講理…」
「我就不講理。」
「哎,六月雪啊,六月雪,想我楊一天縱奇才,今日竟為奸人所害,蒙此不白之冤……」楊一高舉雙手,作出誇張的模樣。
「是真的越來越厚臉皮了…」
「咳,到你了。」眼看兩人之間又要起爭執,被喚作上官的少年趕緊出言阻止。楊一這才轉過身子,恭恭敬敬的報了名字。
劉成渝眉頭微皺,眼前的幾個年輕人與他印象中門內子弟有些不符。楊一沒看到,在名字寫上之後他就讓到一旁,順便還衝身後的兩人作了個鬼臉。
「慕容筱筱。」
少女先是憤憤地瞪了楊一一眼,然後才說出自己的名字,順便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徐生。
她的名字是四字的。徐生很快將這個名字記住,四字名很少,在他的印象里從沒見過。
慕容筱筱也只是好奇的打量了他一眼就離開,最後是那個看起來很儒雅的人了。
「上官飛。」他拱手,在名字寫上后也退到一旁,至此,所有人都已記載完畢。
劉成渝門口的方向望去,確認沒有人再過來后拿著名薄去了側房。三人也結伴離去,徐生望著他們打鬧的背影漸漸變小。
這跟前面道門子弟給他帶來的嚴肅印象有些不符,他們在這群人中顯得與眾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