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故人
甘泉宮，袁皇后的住處依舊保持著她生前的樣子。
因為有宮人時時打掃照拂，所以，皇帝進去的時候，就有一種錯覺，覺得彷彿是自己昨日才剛剛離開。
入門處黃楊木冰裂紋的條几上，一對魚戲蓮葉間的八寶連珠瓶內，一束燦爛的菊花開的正艷。大朵大朵紫紅的花，花瓣肆意綻放。
這是袁皇后最喜歡的插花。聞著那濃郁的花香，皇帝不由自主慢慢走到那花前，彷彿背後又響起了伊人爽朗的笑聲：「皇上，世人皆愛菊花清雅，而臣妾獨愛菊花開到這般濃艷。」
是的，她就是個美到明艷的女子。個性剛強堅韌，熱情似火，容貌也是英氣勃勃之中又帶著明媚的嬌艷。當年幾乎是第一眼，他就被她烈馬紅裙的形象給俘虜了。所以回去就請奏了先帝，於是先帝直接下旨賜婚。
這可能是他唯一的一次也是第一次違背了他母后的心意做事。當年母后的心思，是仍然要他娶周家的女兒為後的。
因為先帝的賜婚，母后失了先機。從此，對他的皇后，卻是百般看不慣。
而那位原本要為他入宮的周氏女兒，最終成了他的弟弟梁王的正妃。
有了梁王的比對，他在母后眼裡，總是處處不如意的。
先帝當年執意立他為儲君，他執意娶袁氏為後。這兩件事，估計是他母后這輩子最最不如意的了。
袁氏入宮，是受了不少委屈的。不過她沒有讓他失望，手段，才幹，還有威望，都在入宮三年之內到達了頂峰。硬頂著母后的壓力，把持住了後宮的掌管大權，讓母后無法干涉朝政。讓他得以在登基后的短短數年內站穩腳跟，擁有屬於自己的心腹臣子。
只是紅顏薄命。袁氏因為當年袁大將軍的兵敗，抑鬱寡歡，很快就不久於人世。
而他的西北軍，也因為那一次兵敗，落到了梁王手中。從此，他的朝局，多受其制肘影響。
今年來，更因為他的嗽疾，母后提出了梁王輔政的建議。
對於這個提議，他當然一力反對。梁王作為他一母同胞的弟弟，他對他已經是格外寬容了。允許他在西北的封地自行其事，其實就相當於任他自立為王了。只要他幫他守好西北，看住西戎，他願意給他一定的優待。
只是，他如今的野心，顯然已經不只是滿足於西北一隅了。而他的野心，可以說有一半是被母后給養出來的。
他對這些都是心知肚明。所以，母后在對太子各種不滿意，找出各種由頭讓他換太子的時候，他才堅決不同意。
他堅信，由袁皇后那樣的女子孕育出來的孩子，必然遠勝宮中其他女人的孩子！
而且，為了袁皇后，他也不願意捨棄他們的孩子。
況且太子過人的天資，和堅強的個性，無不顯示出他和袁皇后相似的優點。他相信，太子將來必成大器。
唯有將這個國家傳給太子，他才覺得可以放心。
今日賢妃的小動作，其實根本就沒有瞞過他的眼睛。或者說，他壓了一肚子的火，沒有對著賢妃發泄。
就知道她是個眼皮子淺，沒有多少腦子的女人！
自以為給他獻了一味天一聖水，就得到了他的另眼相看了。
他不過是借這件事，把她抬起來，跟母后叫板而已。
如妃不中用，被母后操縱自如。她卻也不堪大用。稍微有的一點體面，都被她今天自己給耗沒了。
明知道今天是袁皇后的忌日，她不但不表達哀思，約束宮人。反而帶頭表示無視，還讓宮人過來試探他的態度，誰給她的膽子？
憑她一個四品給事中的女兒，居然也敢把自己跟袁皇后相提並論？
無視就是最好的蔑視。所以，他對於宋寧的問題，連回答都不屑。
不過宋寧都這樣發問，至少也說明了一個問題，那就是，他給她的恩寵，已經有些太過了。
以宋寧的聰明，和他對自己的忠心，如果覺得賢妃僭越，他連話兒都不會遞進來。
皇帝出了起居室，開始走向皇后的寢室，邊走邊暗自反省自己最近的舉動。
隱隱的，有薄荷香味傳來，伴著明明滅滅的燈火，隱隱綽綽間，皇帝似乎看見了一個少女明媚的笑顏。
「君媚，是你嗎？」皇帝忍不住一陣激動。
眼前的人，分明就是年輕時分的袁皇后。
皇帝忍不住上前，將她擁入懷中。
他感覺彷彿回到了他們的最初，那樣美好的時光……
「皇上！」清脆的二八少女的聲音，讓皇帝心頭的猗念全都打消了，隨之而來的則是一陣暴怒。
「你是哪裡來的賤婢！居然敢冒充皇后！廷尉，給我將她杖斃！」
「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奴婢沒有故意冒充皇后！奴婢只是奉命今夜在這裡值夜的宮女。」嬌弱的少女跪在深秋的夜裡，整個人瑟瑟發抖，顯得那般柔弱無依。
皇帝在盛怒之下，也發現了她身上的衣著，正是宮女的裝束。只是，她的容貌，格外的讓他覺得眼熟。那分明是袁皇後年輕時候的樣貌。
孔武有力的廷尉聞聲已經從外面衝進來，將那個一臉驚慌的少女從他面前拖走。眼看著一條如花的生命就要消失在深宮。
少女哭泣著，從他面前被拖走的時候，她與袁皇后相似的面容，深深地刺激著他的神經。
「慢著，把她送入浣衣局吧！今後不得再在甘泉宮當差！」皇帝閉了閉眼，到底不願意看著她就這樣被處置。
「是！」廷尉把少女帶了下去。
出了這樣的事情，皇帝忽然覺得，待在甘泉宮中有些意興索然。
可是，今晚，除了甘泉宮，他還有什麼地方可以去呢？
在袁皇后的宮裡，居然就遇到了跟她長相神似的宮女。若說這件事情是巧合，那也太巧了一些。
他不相信這件事只是出於巧合，而不是人為的干擾。
「碧雲在哪裡？讓她過來見朕！」碧雲是袁皇後跟前的大宮女，袁皇后薨逝之後，這甘泉宮一直由她負責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