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 羞恥
接下來的日子，張曉萌每天都在焦慮不安中度過，一天至少要打五六次電話回家問事情的進展，打通電話和掛完電話，心都是一次又一次的懸著。
張父沒時間不停的接張曉萌的電話細說，偶爾接起一次，也只是寥寥數語，說自己在想辦法，聯繫從前的生意夥伴、客戶，還有銀行，尋找一切可能的機會解決這一次資金危機。
所以電話大部分時候是張母接的，媽媽在電話里也是只有焦慮，告訴張曉萌，爸爸每天早出晚歸，面上都是愁容，看樣子進展不太順利。
張曉萌除了著急也沒別的辦法，她能想的辦法也都想出來了。
她也不知道爸爸能想到什麼辦法，心裡很沒底，陳叔跑路的消息既然已經驚動了供應商和警方，想必知道的人不在少數，那些生意夥伴和客戶如果不聞風而退避，這不太符合商業邏輯。
銀行就更不用說了，哪家銀行願意貸款給出現重大資金鏈斷裂的外貿加工廠？何況，還有一個跑路的合伙人。
張曉萌不確定爸爸這麼多年的生意人脈能幫他扛過這道難關。
要命的是，時間只有一個月，現在已經過了二十天，爸爸那邊還是沒有確切的進展。
張曉萌最擔心的問題是，供應商做出過激舉動威脅到父親的人身安全，這個擔心從知道事情發生起就沒減輕過。
雖然談判時供應商咄咄逼人的表示要起訴父親，但張曉萌心裡清楚，以她並不精通的法律知識也能想明白，起訴對父親未必是壞事，供應商又不是傻子，他們的終極目標只是要拿回錢。
晚上，張曉萌惴惴不安的跟李子豪商量：「老公，我想，我能不能找朋友借些錢，然後，每個月從你的薪資里拿出一部分還債，我們每個月省著點兒花，我列出了幾項可以精簡的開支，每個月能省出好幾千塊.……」
張曉萌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垂著頭，十分艱難的說完了這段話，家裡的財務權一直是她掌控，她心裡清楚每一項開支，那些所謂省出來的錢，剛夠塞牙縫兒。
而且，說出要向別人借錢這樣的話，張曉萌覺得滿心的羞恥。
從小到大，她就沒愁過錢。她一直很幸運，小時候在江南小鎮，日子無憂無慮；十幾歲時搬到城裡居住上學，爸爸的生意已初見效益，生活安穩；再大些，爸爸的工廠雖然也經歷過幾次不大不小的波折，但家裡的生活總的來說還是殷實的。
畢業后就遇到了李子豪，一個不十分富裕但是很實在的好男人，兩個人無憂無慮的談戀愛，無憂無慮的結婚，無憂無慮的生孩子，無憂無慮的花錢。
當然，其實並不是完全無憂無慮的生活，生活嘛，總有大大小小遠遠近近的憂慮，否則就太不符合生活的邏輯了。
不過，張曉萌確實從來沒憂慮過錢的事兒。
張曉萌不是個奢侈的姑娘，不買幾萬塊錢的名牌包包鞋子，過的也就是S市裡常見的中等殷實的家庭生活，吃的穿的用的，精緻貼心實用而不奢侈，只是偶爾會發個燒買點兒貴的東西寵愛自己。
李子豪也很羞恥，他也是個從小到大沒愁過錢的男人，當然，他是個有責任有擔當的男人，一直勤勤懇懇的工作，賺取豐厚的薪水養心愛的家人，並一直朝著更高薪水的目標努力奮鬥。
可是，李子豪也從來沒開過口找別人借錢啊，連想都沒想過的事兒。
李子豪出生在西南省份，父母是當年效益很好的國企員工，並且在李子豪成年時，父母都已經混到了不大不小的管理層崗位，家境也算是殷實的，無論如何，沒愁過錢。
因此，李子豪聽完了張曉萌的話，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艱難的開口：「老婆，我，我不是不贊成你的想法啊，讓我還錢也沒問題，我的薪資，今年已經加過了，怎麼花，我聽老婆的，就是，就是，那個，找別人借錢，這不太好吧？」
「再說，老婆，咱爸缺的，不是三五萬的事兒，三五十萬也不夠……找朋友借，能借多少？不夠潤嗓子的，白欠人一個人情.……」
「萬一，萬一，你開口了，別人拒了，那多沒面兒？以後，以後可能朋友都沒得做了.……」
張曉萌咬著嘴唇不說話，李子豪說的話，她也都想到了。
「老婆你別難過——」李子豪見張曉萌半天不說話，心裡更慌了，「我就覺得，這事兒，咱得慎重考慮，我不是說老婆你不對啊，我就是擔心……」
「我知道，老公，讓我再想想。」張曉萌嘆口氣不說話了。
安靜的躺下，卻是一夜沒睡踏實，熬到天亮時起床，張曉萌怔怔的，又過了一天，爸爸那邊還是沒有太好的消息。
吃過早餐，李子豪先下樓去開車，張曉萌正在換鞋，見美美抱著沙發的扶手不肯動。
「寶貝兒，過來，我們要走咯——」張曉萌換好鞋又回去抱美美。
沒想到，美美往後一縮：「媽媽，不要。」
張曉萌一愣：「寶貝兒怎麼了？是生病了嗎？」下意識的摸摸美美的額頭，還好，挺正常的。
美美搖搖頭，將扶手抱的更緊了一些。
「那是怎麼了？」張曉萌笑著安撫女兒，「今天不是周末，該去上幼兒園哦，再不走就要遲到啦！」
美美還是搖搖頭，又往後縮了縮，一雙大眼睛緊張的看著張曉萌。
「我家寶貝兒最喜歡上幼兒園了，而且是從小守時的好孩子，從來沒遲過到哦！」張曉萌又在循循善誘。
見美美再次搖頭，張曉萌終於意識到，美美今天可能真的是不想去幼兒園。
傳說中關於孩子抗拒幼兒園情緒出現的各種原因都迅速在張曉萌腦子裡閃了一遍，又仔細回想這些天晚上給女兒洗澡時的情況，確定女兒身上沒有任何意外不明的傷痕一類。
雖然她這些天因為父親的事焦慮，不過在照顧女兒上也沒敢馬虎。看來，女兒應該不是在幼兒園受到欺負了，也沒聽老師說過有什麼異常情況，應該就是普通的一時情緒抗拒吧。
溫柔的摸摸女兒的頭髮，張曉萌壓住內心的不安：「寶貝兒，告訴媽媽，你是不是不想去幼兒園？」
美美重重的點點頭。
「能告訴媽媽，這是為什麼嗎？」
美美不說話，既不搖頭也不點頭，抱緊沙發扶手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