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剛開進去一小段,前頭路面上忽然扔出兩塊磚頭,把前窗打得粉碎,而且磚塊還在接連飛來。車子急剎停下。小街兩邊的路燈突然全部熄滅,旁邊黑暗中有四個人衝出來,前面兩人提著匕首,後面兩人提著手槍,他們沒有動手殺人,只是拉開車門拖人出來。
尚未被拖出去的人趕緊拔出武器,但是車內早有人下命令:「退!不開槍!」趁一個正在被拖出來的人亂踢亂嚷,司機急劇地倒駛出去,不顧車門還開著。
那車門在路邊電線杆上打脫飛掉,碎玻璃亂飛,車邊擦著牆打出許多火花,但是車夫技術不錯,總算強行退出了小路,輪胎吱呀地尖叫了一下,汽車飛速駛出,轉眼沒了影。只剩下那個被抓出的人倒在地上呻吟。
此時有人拿出手電筒,一照,發現拉出來的人是那個扮將軍的演員張慧。「嗨,倒霉!」是常荔荔的聲音,「驚險了半夜,抓了這麼一個王八蠢貨!」
有人把張慧從地上拎起來,說:「小姐你退開,到弄堂里去!」常荔荔還不明白情況,就被人拉開,拉到更暗的側巷裡。等到常荔荔離開一段距離,電筒一滅,就是狠命的一拳擊在肋骨上,張慧發出慘叫倒地,又被一腳踢在肋骨上,張慧亂叫,臉上又挨一腳。有人發狠話:「不準叫,再叫,你今天就死定了!」
又一腳落在肋間,這回張慧果然只捂住胸口呻吟,不敢叫出來。
聽得見腳步聲,又聽見有人警告說:「小姐你不要上來。」電筒再次打亮時,一張被打得青腫的臉鮮血淋淋。一個聲音在低低地逼問張慧:「剛才那輛汽車裡是誰?」常荔荔止不住好奇地探頭探腦,瞥到一眼,嚇得臉發白,嘴唇發青,忙轉過臉去不看。
「我不認識。」張慧呻吟著,從淌著血的牙縫裡支支吾吾回答。
「不認識怎麼在車上?」
「舞場出來的朋友叫我搭順車。」
「還不老實!」又是一腳,這一腳痛得張慧幾乎昏死過去。但是打人者注意不打最要害處。「到底是誰?不說就割了你鼻子。」金屬的刀刃冰冷地架在臉上,把張慧嚇得直哆嗦。
「別,別動刀子。」張慧終於招了,「一個叫老三的。」
這就夠了,沒有再繼續問話,電筒又滅了。這次動了刀子,刀影一閃,張慧臉上被劃了一刀,他當即暈倒在地上。打手扔下最後的話:「如果報告巡捕房,你第一個進牢房,你是設計害人的綁匪。」
常荔荔的汽車迅速從小巷裡開了出來,是余其揚在開車。後面又跟了一輛,這是原來就埋伏在這裡的汽車,現在保護他們,怕在路上遭到伏擊。常荔荔朝後看看躺在地上的人,驚恐地說:「他死了嗎?」
余其揚沒作聲,後座兩個男人中的一個回答:「不會死,臉上那一刀,保證小白臉一輩子成小歪臉。」說話的人冷笑了一聲,「將軍是演不成了,演流氓惡棍吧!」
常荔荔抱住雙臂,嚇得渾身發抖,突然號啕大哭了起來:「我怕,我怕。他肯定不會饒了我!我怎麼辦呀?」
余其揚說:「不會,他這輩子永遠不敢靠近你。」
常荔荔好像沒聽到,還在控制不住地凄厲叫喚:「殺人好可怕,So horrible!」
「這事跟你沒有關係,你不用怕,這是沖著我來的,我負全部責任。」
常荔荔還是止不住抽泣,「太可怕,太血腥!So horrible!」她撕自己的紅裙邊,撕不動,便用雙手遮住整張臉。
余其揚看看她,就對身後的手下人說:「好吧,給後面信號,我們先到三號去喝杯熱茶,給她壓一下驚。」
公共租界嘉納蒙路三號,這是一幢石庫門房子,帶天井的兩層三廂,是余其揚一派的一個秘密地址。余其揚想這次幸虧消息很靈,一開頭就打掉了對方的計劃。他對手下人說:「你們辛苦了,除了原住在這裡的人,其餘各自回家去休息,明天犒賞你們。」
他帶著常荔荔走進一樓廳里,伸手按亮燈。窗前有一大一小的兩株滴水觀音,長得蔥綠透亮。常荔荔還是緊抱雙臂顫抖不已。余其揚讓她坐下,去給她倒來一杯茶,笑著說:「女俠敢在半空中打鬥,就是見不得血。你媽當年在槍林彈雨中站出來保護你爸,自己中了槍,滿身是血,也紋絲不動!」
常荔荔根本沒有聽得進去,坐在沙發上,臉色蒼白,還卡在震驚之中。余其揚把茶杯送到她的嘴邊。
常荔荔接過茶杯,放到茶几上,順手一把緊緊抱住余其揚,「我怕,怕極了。」
「怕什麼呢?有我保護你。」
「Sure.Sure.」常荔荔越抱越緊,「我就是要你這樣的男子漢保護著我,我才不怕。」
余其揚摸著她的頭,「放心,余叔永遠是你的叔。」
「我要你永遠在我的身邊。」常荔荔抬起頭看著他說。
「當然當然,永遠。」余其揚笑著說,「還能不永遠保護你?」
「不是這意思,」常荔荔把他抱得越發緊了,嘴唇貼了上去,「我要你天天睡在我的身邊。」
余其揚趕緊把她推開,「荔荔,別亂來,我是你叔叔,看著你長大的。」
但是常荔荔緊抓住余其揚不放,被他推開了又抱上去,一邊急急忙忙地說:「我心目中只有你一人,我就是要愛你,我瞧不上所有別的男人!」
余其揚好不容易掙脫出來,把常荔荔兩臂按在沙發上。他掏出一支煙來,「荔荔,你今夜太激動,開車引他們時心情太緊張,又沒見過這打鬥陣勢。靜一靜就好了。」
常荔荔明白過來,她喝了點茶,靜了一會兒,抱歉地笑笑,看見余其揚臉色溫柔地看著她,這才移近沙發扶手,對他說:「余叔,我已經平靜了,我現在是心平氣和地跟你說話。你別以為我在犯歇斯底里的女人毛病,我才不會呢!我從小就只愛你一個叔叔,我現在也只愛你一個男人,這是我心裡最明白不過的事。不是心血來潮,而是好多年裡再三仔細想過的。我已經滿十八歲了,不,今年十九,成人了,再也不是小孩子脾氣!」
「荔荔,這不好。」
「年齡相差比我們大的,有的是!」她又站起,對著余其揚一字字確定無疑地說,「我想愛一個男人,我就是要愛!誰也阻攔不了我!」
余其揚避開她火辣辣的眼光,窘迫地笑笑。
「你笑什麼?」常荔荔離他只一步,停住了。她的臉因紅暈而變得異常美艷,房內的燈光正好照在她的身上,她說得激動起來。余其揚說:「另一個女人也說過這個話。」
「哪個女人?」
「你母親!」余其揚說。
常荔荔斜著眼看他,說,「你以為我是小傻瓜,看不出你和我媽之間的關係?但是你們一直不結婚,就證明我媽媽沒有真正贏得你的心。她逼我快點到歐洲去讀書,簡直是要趕我走。為什麼?就是不讓我和你在一起!她想切斷我們的感情!」
余其揚想抽一支煙,發現煙已經沒了,他轉過身,天井不大,月光爽快地鋪了一地。他知道,荔荔還沒有回上海時,筱月桂就說要把女兒送到歐洲去,這個場面是他弄出來的,是他讓荔荔在上海做電影明星,他覺得對不住筱月桂。他想說清楚,卻覺得這整個事情太愚蠢,一時不知如何解釋才好。他想說,只有筱月桂才是他最心愛的女人,他還想指責荔荔懷疑母親別有用心是過於任性。但還沒能想好詞,就被荔荔的雙臂圍住了脖子。
「我媽媽是女人,我就不是女人?我不比她漂亮?我從小就被你抱,你現在為什麼不抱我?」
「別胡鬧了!」余其揚有點惱怒了,他乾脆說了出來,「你母親要我跟她結婚!」
常荔荔臉唰的一下發白,她鬆開雙手,一跺腳,「你同意了?」她哭了起來,「你在騙我,對不對?」
余其揚嚴肅地說,「我在考慮。荔荔,別再胡鬧,我現在就送你回家。」他就其所能嚴肅地說,「我現在的確在鄭重考慮與你母親的婚事,你不要再胡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