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皇上!」慕容湛心頭大定,策馬快步迎上去。
慕容充露出微笑,很淡的笑。
「王叔,朕還怕你不來。」
慕容湛隔著丈許遠,翻身下馬:「臣不會。」
「嗯,你若不來,這皇位便是你坐了。」慕容充笑了笑,「你對朕的確忠心啊。」
慕容湛察覺他語氣有異,心頭一凜,止步不前。
慕容充忽然露出陰冷的笑:「咱們都被他騙了。你怎會是我的叔叔?」他臉色一沉,厲喝道:「傳朕口諭,今日起,傳位於青侖王。二哥,速去!」
慕容湛瞪大眼看著年輕的侄子有些陰戾的容顏,腦子裡朦朧而混沌,又有什麼清晰的東西呼之欲出。
「充兒!」他大喝一聲,飛身撲去。
然而已經晚了,慕容充身旁的士兵拔出佩刀,直刺他的心窩。明晃晃的刀尖透胸而過,慕容充的神情瞬間凝滯,雙目圓瞪,仰面倒下,已然不動了。
慕容湛腳步一滯,全身僵硬似木石。
「殺!」震天的吼聲從山坡、四面懸崖響起,無數士兵冒頭,箭矢如疾雨紛落。
「王爺!」身後諸將已從震驚中清醒,全都撲上來,抱住慕容湛的身子,「快撤!」
慕容湛神色驚痛,死死盯著慕容充的屍體,毅然轉身,在親兵的護送下往谷外撤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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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湛撤到谷口時,已經看不清慕容充的屍體了。三千前鋒,折損九成,屍血堆滿了陰暗的山谷。
他在短暫的渾噩后,已經徹底清醒。充兒已經死了,他不能再敗,再敗就是慕容氏的覆滅。而隨他來的兩萬精銳,他要帶他們安全地回去!
想到這裡,他精神一振,堅毅滿心,大喝一聲:「隨我殺出去!」兩萬兵士齊聲應和,悲壯,卻同樣無懼。
然而從流潯精心設下的埋伏圈逃生談何容易?
月上中天的時候,慕容湛已率軍且戰且退三十餘里。他想要正面對敵,可對方不給他這樣的機會,他們躲在暗處,他們像幽靈一樣,驅趕這支萬人大軍。慕容湛也不能不退,此處步步艱險,安知敵人的埋伏圈在何處?
折損已超過兩千,他在夜色最暗的時分,率軍強渡前方烏泠河。已是初夏,河水清涼,他們如螻蟻般苦苦求生。也許他們的堅韌是超過敵人預期的,在他成功阻殺了兩次敵人的伏兵后,被抓獲的流潯人交代,主力就在烏泠河南岸。
烏泠河,南歸的必經之路。
「渡河!決戰!」他厲聲下令。
兩萬將士毫無怨言,隨他渡河,一身濕漉地登上南岸。而身後北岸,追兵已至,茫茫藍色流潯士兵,如暗色螢火,遍布原野。
那前方的伏兵呢?過了河,出了樹林,已經不需要斥候去查探了。因為蠻人,在夜色中粗壯猙獰如野獸般的蠻人,手持板斧,沉靜如雕塑,佇立在目力可及的每一寸夜色中。
腹背受敵,死無葬身之地。
慕容湛眸色暗斂,一抬手,身後鼓手一咬牙,敲響蛇皮大鼓。而前方蠻人陣中,一口巨大無比的紅色皮鼓也被推了出來。雷鳴般的巨響,瞬間壓過大胥的戰鼓。
「進攻!」蠻人陣營中,有人一聲長嘯,氣吞河山,響徹這個肅殺的原野,響徹超過十萬軍隊集結的河畔。
慕容湛在聽清這個聲音后,有片刻的怔忪。然而不等他細想,便看到藍色的蠻族大軍,如藍色的暗潮,洶湧而緩慢地襲來。
「王爺!」副將驚訝地低呼一聲,慕容湛也看出了詭異。
蠻軍的陣型很奇怪,不是水平的戰線,也不是楔形衝鋒陣,而是分扇形徐徐拉開,那陣型像是要將胥軍包裹在正中。
但這決不是一個適合對攻的陣型,而後胥軍背後有河,蠻人根本無法形成包圍圈。
匪夷所思的事進一步發生。蠻軍兩翼拉得遠遠的,在離胥軍很近的地方,卻並不上前。他們埋頭猛衝,沖入了烏泠河。慕容湛回頭,看到對岸的流潯兵也略有些鬆動,像藍色的波浪輕輕浮動。
然而沉寂很快被打破了。
因為涉水過岸的蠻人,如狂風驟雨般,殺入了流潯軍中。
「他們內訌了?」眾將看得驚奇,亦不敢放鬆警惕。慕容湛亦百思不得其解。眼看對岸越打越凶,前方蠻人中軍,卻依舊紋絲不動。慕容湛心念一轉,忽地提氣高聲問道:「敢問是流潯哪位將軍在此設伏?」
一個低沉含笑的聲音,越過對岸喧囂的廝殺聲,清晰如在耳邊響起。
「楚千洐。」
慕容湛渾身一震,不由得策馬上前,越出軍陣:「……大哥?」
黑黢黢的夜色中,但見對方茫茫軍陣中,一匹快馬紛沓而出,竟似全不顧忌胥兵,頃刻已至面前,一人躍下馬來。
一身黑色戎裝,表明他的身份。俊朗的臉龐於夜色中灰暗卻生動。
「小容,是我。」楚千洐盯著他,目光欣慰,「你沒事太好了。」
慕容湛翻身下馬,三兩步搶上前,緊握住他的手:「大哥!你怎會在此?」隨即看向他身後,聲音有些顫抖,「破月呢?」
楚千洐將他肩膀一摟:「她也沒事。」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此事說來話長,先俘虜這一萬流潯兵,再與你詳談。」
慕容湛激動地點頭。
眾將看到自家王爺與流潯陣中衝出的一人勾肩搭背,都是震驚萬分。再趁著夜色看清那人容貌,竟是失蹤多日的大將軍步千洐,又聽他自稱楚千洐,更是不解。待看到蠻族大軍竟似聽他號令,與流潯作戰,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
楚千洐才沒空管這些瑣碎,拉著慕容湛走到河岸邊,兩人一同駐足觀看戰勢,楚千洐亦細細將這些日子的遭遇、楚余心的存在,道與慕容湛。只聽得他暗暗稱奇,待聽到楚余心這些年的遭遇,卻不知該喜還是該憂。喜的是楚余心沒死,大哥多了位至親,而皇兄所犯的錯,亦少了幾分;憂的是楚余心遭此大難,實在令他痛心不忍。
一個時辰后,蠻軍大獲全勝。
火把點亮了對岸,流潯折損三千,俘虜七千,無人逃脫。這正是楚千洐想要的結果,不由得喜出望外,將慕容湛的手一拉:「走,帶你去見我父親。月兒正陪著他。」
慕容湛聽到月兒兩字,心尖微顫。其實見楚千洐神色無異,他也推想破月應該平安無事。但終究還是忍不住問道:「她……沒有被旁人欺侮吧?」
這個敏感的話題,他問得如此直白,已是非常少見的事了。楚千洐腳步一頓,目光溫和地看著他:「放心,她一直跟著我爹,安然無恙。」
慕容湛臉上慢慢浮現微笑,楚千洐拍拍他的肩,兩人對視一笑,翻身上馬,直入蠻軍陣中。身後諸將見狀大驚,終是不放心。可慕容湛只丟下句讓他們清理打掃戰場,人就已行得遠了。
看著前方熱鬧的戰場,破月身處沉寂無比的蠻族中軍,激動不已。
但她沒忘了自己的責任——看守、陪伴公公,一旦他有異樣,立刻通知楚千洐。
好在前方那高大的身影始終佇立不動,威嚴沉默得像具雕塑。在楚千洐朝蠻族下達進攻命令時,在楚千洐策馬入胥軍陣中時,楚余心一直保持著穩定的神態。
這不能不說是很大的進步。數十日前,看到他接到圍剿慕容湛的命令,直叫夫妻倆愁白了頭。好在經過這幾日的相處,楚余心已經對他們有了感情和信任感——他不會說,但是會在一些細微的動作里表現出來,要扭轉他的行為並非全無可能。破月仔細分析了之後,對楚千洐說:「雖然不知道流潯人到底對公公做了什麼,但有三點可以肯定:一是他行軍打仗的能力依然保留,說明他的智力並不低;二是他失去記憶,性情大變,反應遲緩,我懷疑他可能受過強烈的精神刺激,加之常年服用毒藥,才會如此;三是他對流潯人唯命是從,很可能是在毒藥作用下,流潯人幫他建立了一些新的……怎麼說呢,條件反射……」
當時楚千洐怪異地看她了一眼:「你怎麼會懂這些?」
破月理直氣壯:「顏朴淙教的。」
楚千洐頓時釋然,但也有些醋意,談話被打斷,他狠狠親了她一會兒,才讓她繼續。
「所以……」破月說,「我們需要推翻他腦子裡已經有的一些東西。」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腦子壞掉的楚余心像孩子,更像動物。起初楚千洐對他說要打流潯兵,他默默地聽著,第二日照樣帶著蠻族見到胥兵就殺,見到流潯人則不會冒犯。後來破月靈機一動,想起那日,他為了自己,殺了流潯士兵。
於是夫妻倆專程在他面前演了場戲。那日傍晚,破月帶楚余心到營中遛彎,回來時,恰好看到一個流潯士兵舉刀要「殺」楚千洐。楚余心當時就發了飆,一掌把流潯士兵拍成了血泥。
之後如法炮製,接連讓楚余心殺了「想要輕薄」破月的流潯監軍,楚千洐又當著楚余心的面,將蠻族軍中的千餘流潯士兵,全部集中到營中,就地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