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燕惜漠的身影走遠了,草廬內四人全靜下來,傾盡全力沖穴。
兩個時辰后,殷似雪第一個站起來,她雖功力與步千洐不相上下,但多年修為,到底更勝一籌。她沒有馬上追出去,而是看了一眼屋內眾人,抬手封住三人數道大穴。
「你幹什麼?」破月倒吸一口涼氣。
「你爹說得對……」殷似雪的聲音聽起來很柔和,「上一輩人的事情自個兒解決,今後你倆要好好的。步小子,好好寵著月兒。待顏朴淙事情一了,今後你若要報仇,便沖我來。」
「我也去。」楊修苦怒喝道。
殷似雪搖頭:「我才不要你去。」轉身躍出了草廬。
殷似雪點穴著實霸道,直到兩天後,步千洐才衝破穴道,他替破月和楊修苦解開,只匆匆朝楊修苦作個揖,帶著破月自行走了。
然而當他們半個多月後趕到帝京,一切已來不及了。
當殷似雪隔著一扇門,站在顏朴淙卧房外時,她的心情是非常悲憤的。
兩年前察覺到顏破月的存在時,她不是沒上門找過顏朴淙。當時他怎麼說?
「當年她產下,太醫斷定活不過五日,我才瞞著你說她已死了。怕你傷心罷了。」
「我怎麼會將她當成人丹?當時只有這一個法子能救她,否則她如何活下來?」
「你生下她幾日便離開了我,你創立了清心教。她是名女子,養在我身旁,不比跟你入了清心教更好?」
……
在殷似雪心裡,顏朴淙始終是那個翩翩少年官員,穿著朱紫官袍,少年老成、獨具風流。加之當年殷似雪悔婚在先,所以他的話,殷似雪總是信的。
可如今才知,當年他布下這樣一個局。殷似雪難以置信,卻不能不信。
「雪兒,既然來了,為何不進來飲一杯?」疏淡含笑的聲音傳來。
顏朴淙功力本就與殷似雪不相上下,只略遜於燕惜漠。他衛尉府守衛森嚴,能不驚動暗衛的,當世也只有數得出的那幾人。所以他立刻猜出。
殷似雪推門進來,卻見顏朴淙一身灰白狐裘靠在榻上,單手托著腮,另一隻手端著個瓷白酒杯,沖自己笑。
「顏朴淙,我今日是來殺你的。」殷似雪拔出長劍冷冷道。
顏朴淙心頭微驚,不動聲色緩緩笑了:「你若來殺,我心甘情願。」說完竟真的繼續閑適地喝酒,毫無防備。
殷似雪心頭一痛:「你當年為何要騙惜漠,說我已變心,還說我是君和人?叫我們失散多年?你好狠的心!」
她以為他會辯解,沒料他只淡淡道:「原來你都知道了。」
「為何?!」
顏朴淙單手撫著額,嘴角彎起:「我不過以為……這樣可以留住你。沒料到你如此偏激,寧願創立清心教,被天下人辱罵,也不願留在我身邊。賠了夫人又折兵,約莫說的便是我吧!」
殷似雪又恨又怒,可她終究與顏朴淙有過一段夫妻情緣,此時見他堂堂衛尉寧願束手就擒,神色落寞,心頭又有些不忍。
「惜漠他沒死。他原本要來殺你的。」殷似雪咬著下唇,抬起劍尖遠遠對準他,「我偷偷點了他的穴道,叫他來晚一步。我不想叫你死在他手上,你便自行了斷吧。」
顏朴淙盯著她緩緩笑了。剎那眸光流轉,俊臉生輝。
「我當日做下那些惡毒之事,早料到有今日之果。也好,勝過我這些年良心譴責。」他站起來,步伐翩翩走到殷似雪面前,右胸對準殷似雪的劍尖。「嗤」一聲,他竟將胸膛往前一送,劍尖透進去寸許。
殷似雪倒吸一口涼氣:「你……」
「這不是雪兒所願嗎?」顏朴淙緩緩後退,將劍尖從胸膛退出來,鮮血汩汩冒出。殷似雪整個人都呆住了:「你、你何苦如此?」
顏朴淙又將左胸對準劍尖,伸手從桌上取了杯酒:「雪兒,我便要死了,你最後陪我飲一杯,可好?」
殷似雪原以為會有場惡戰,全沒料到顏朴淙痛快地承認了自己所作所為,甚至甘願受死。她心想,是了,他還是原本的性子,正直、固執、心高氣傲。當年他對我和惜漠做出那樣的事,真的是一時行差踏錯。其實當年,到底是我變心在先。
殷似雪凄然接過他手中酒杯,一飲而盡:「顏郎,你對我的好,我終生都會記住。將來,我也會叫月兒將你當成爹年年供奉。你……放心去吧。」
顏朴淙抬眸,溫和地笑笑,烏黑的眸柔光燦然。
「月兒回來了?」他抬手輕輕格開劍尖,聲音低了幾分,「你女兒,可比你聰明許多。」
殷似雪聽他語氣有異,心神一凜,忽覺全身酥麻脫力,竟半點真氣提不上來。
「你、你……」殷似雪身子一軟,被他攔腰抱住。
他動作溫柔地從她手裡取走長劍,又抬手點了她數道要穴,這才抱起她,放在榻上。殷似雪這才知道中了圈套,怒喝道:「顏朴淙,快放了我,否則惜漠來了,定將你碎屍萬段。」
顏朴淙抬手封住自己傷口要穴,又取了金創葯敷上。血流很快止住,他活動了一下右臂,這才在床邊坐下,握住殷似雪的手,柔聲道:「來一個,我殺一個;來一對,我殺一雙。」
殷似雪咬唇不語,她闖蕩江湖多年,什麼伎倆沒見過?可女人一旦遇到男人,總是會遲鈍幾分。尤其是面對余情未了的舊情人,難免將自己的魅力想象的多了幾分,將他想象得一往情深。此刻她心裡又悔又惱,咬唇不語。
顏朴淙先喚來暗衛,細細叮囑一番。殷似雪聽他諸般狠毒布置,越發麵如死灰。顏朴淙交代完畢,屏退暗衛,這才彎眸看著她。
他看著她俏麗如昔的臉龐,曾經令年少的自己如痴如醉的容顏。當日她是那樣絕情、那樣幸福,所以他使盡萬般手段,也要毀掉她的幸福。
他的手輕輕沿著她的臉頰撫摸,只令她微微戰慄。可他的心情居然十分平靜。腦海里浮現的,卻是另一具更稚嫩、更柔弱,也更頑固的身軀。這令他有些惱怒,他的手指沿著面前極其相似的身體,慢慢下滑,驟然發力。
殷似雪嚶嚀一聲,低喘著氣。而他伏低身子,狠狠咬住她的唇。
步千洐和破月趕到顏府的時候,已是四天後的深夜。
夜色幽冷,朱紅大門緊閉著,空氣中隱隱有血腥味浮動。兩人對望一眼,已知不妙,縱身越過高牆,待看清眼前情狀,皆是倒吸一口涼氣。
屍身,滿地都是屍身。
從大門到正堂,筆直的小路上,隔著兩三步,便有黑衣暗衛氣絕身亡。血跡在月色下潑灑成幽暗的畫,昭示著曾經發生一場多麼激烈的搏殺。
兩人穿堂過室,搜索每一個房間,只見屍身、兵器、血跡,甚至暗器,卻不見活人。
「爹已經來過了。」破月扯住步千洐衣袖,「他會不會已經走了?」
步千洐搖搖頭,側耳仔細聽了聽,驟然轉頭,看向鬱鬱蔥蔥的花園:「去那邊瞧瞧,當心。」
兩人穿過悠長的林蔭道,到了一片草地前,遠遠便見三個人影坐在月光下,各自隔著幾步的距離,俱是一動不動。方才步千洐聽到的,便是他們發出的微弱呼吸聲。
「爹!娘!」破月看清其中兩人容貌,大驚失色,上前兩步,卻又止住。
顏朴淙,第三個人是顏朴淙,暗沉著眸看著他二人。
步千洐將她一把拉住護在身後,拔出長刀對準顏朴淙,慢慢退到燕惜漠身旁,破月一下子撲倒在他身旁,眼淚流了下來。
原來燕惜漠後背一把長刀透右胸而過,直直將他釘在草地上。而他左膝蓋以下,已是空蕩蕩的,斷口血肉模糊。他的臉色格外蒼白,眸光卻在看到破月的一瞬,柔和而明亮:「月兒……爹沒事。別哭。」
「月兒……」微不可聞的聲音。破月抬眸,看向坐在正中的殷似雪。比起燕惜漠,她看似並未受傷,只是臉色白得像紙,嘴角一道血漬,雪白的衣襟上星星點點。看到破月,她張嘴正要說話,「哇」一聲又是一大口鮮血噴出來,顯然受了極重的內傷。
「娘!」破月終是不忍,撲過去抱住她的雙腿,「你跟爹,怎麼了?」
殷似雪虛弱地笑了:「你……肯叫我娘了?」
「定是這廝作祟!殺了他!」步千洐心頭劇痛,冷冷望著顏朴淙。只見他跟殷似雪一樣,並未受內傷,但胸襟已是濕黑一片,嘴角鮮血不斷溢出。
「別殺他!」殷似雪有氣無力,露出陰狠的笑容,「他中了你爹……十掌,活不了啦……別一刀殺了他,叫他筋骨脆斷……慢慢痛苦死去……」
「怎麼會這樣?」破月抱住殷似雪,步千洐跪坐在燕惜漠身旁。可後者境況實在太慘,連步千洐都不敢碰他。
「別問啦……都是娘的錯……」殷似雪凄慘地笑笑,「好孩子,我動不了……把我抱到你爹身邊去……」
「你別說話。」燕惜漠忽然看著她道,「月兒,千洐,帶她走,給她療傷。」
「可你呢?」破月望著他猙獰肅然的容貌,難過得哽咽。雖然她與他剛剛相認沒幾日,可他身上那股豪氣、決絕,卻叫她沒來由地心疼。他是個真正的末路英雄,潦倒一生,終於與妻女團聚,如今卻落得如此凄慘境地!
燕惜漠沒答,殷似雪一滴淚水無力滑落:「我是不會走的。你們……若是帶我走,我立刻自斷……經脈。抱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