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她小心翼翼將抬起的腿從他身上放下來,只是棉被好重,她的大腿內側幾次蹭到那個倔強抬頭的東西,令她的感覺更加怪異了。


  好容易把身子往後退了退,離那罪惡源頭遠了些,她才鬆了口氣,重新抬頭望著他。


  夜色朦朧了他的輪廓,卻令他的眉目越發生動俊逸。


  他的眉峰很漂亮,像是水墨流暢勾勒,秀黑而不失凌厲;他的眼窩很深,睫毛很長,破月知道,那是一雙非常男性化的眼睛,時如遠山寂靜、時如怒海張狂;鼻樑挺拔端正;嘴唇薄而均勻。


  他的確是英氣逼人。


  破月不由得想起昨夜所見那具勻稱結實的身體,而此時這身體就被自己壓在身下……


  她的臉,終於後知後覺地熱了起來。


  她盯著他想,他還真不是壞人。她體內那難受的氣息已經蕩然無存,而她能感覺出,他的衣衫已經被薄汗濕透——為了救她,必定耗損了不少真氣。


  只是今晚兩人算有了肌膚之親,他和她要怎麼收場?


  「看夠了沒?」


  懶洋洋的聲音忽然在頭頂響起,嚇得破月渾身一抖。


  不等她回答,搭在她腰間的大手,悄無聲息地抽走。他身形一動,坐了起來,翻身下床。


  破月也連忙坐起來,卻見他的衣襟敞開著,露出一小片柔韌的胸膛。如果沒記錯,剛才她醒的時候,臉就貼在那塊胸膛上;如果沒記錯,他的衣服,似乎是被她扯開的……


  破月臉頰陡然一熱。


  步千洐淡淡看了她一眼,沒事人似的,轉身背對著她。


  過了一會兒,他才重新轉身,一臉坦然,衣衫也整理好。


  「這件事……別跟小容提。」他目光幽深。


  破月的話鬼使神差般脫口而出:「這件事……是指什麼事?」


  步千洐長眉微挑,驚訝轉瞬即逝。


  幽暗的月光下,女子靜靜坐在那裡,平凡的一張臉上,雙眸卻有奇異的亮光。與昨夜的嬌弱無助不同,此刻的她,有點壞,有點神采飛揚。


  她居然剛活過來,就出語調戲他……


  認識到這個事實,步千洐啞然失笑。


  「就是……你我二人同床共枕的事。」


  兩人對視,靜默。


  破月先敗下陣來,別過臉去。


  「為何不讓小容知道?」


  步千洐看她一眼:「他會逼咱們入洞房。」


  破月一愣,咧嘴笑了:「不錯!」


  兩人相視而笑,同時想起容湛的模樣,只覺得又可愛又好笑。


  步千洐盯著她輕鬆的笑靨,忽道:「你一個弱女子,為何要一直流落在外?」


  破月被他說得心頭一抖,望著他緩緩答道:「因為不願苟活。」


  步千洐沉默回望她,漆黑的眸暗沉過周遭的夜色。


  「所以我很感謝你和容湛。」她嘆息道。


  步千洐沒吭聲,臉上也沒有笑容。


  他抬眸看了看窗外的月色,神色有點冷:「你已無大礙,我也算是完璧歸趙。今後保重。」


  破月眼睛一亮,心想,難道容湛要回來了?他說什麼完璧歸趙?

  可他已轉身,大步地頭也不回地走出了牢房。


  第二日一早,破月神清氣爽地起床,等了一陣,卻不見小宗送飯菜來。正抬首張望,忽見幾道黑色身影,出現在牢房盡頭。


  待他們從陰暗中走出來,破月全身一僵,簡直難以相信自己所見。


  不可能,怎麼可能?這是步千洐的地盤,他們怎麼可能通行無阻地找到自己?

  為首那人恭敬地朝她行禮,微笑道:「小姐,屬下罪該萬死,令小姐在外流落至今。」


  他雖口中說罪該萬死,神色卻極為冷漠沉靜。而他開門見山,彷彿已查知她面具下的真容。


  破月哪裡還有偽裝的餘地,顫聲問道:「步將軍呢?」


  那人神色不變:「他在外間候著。不過閑雜人等,小姐還是少見為妙。」


  地牢門口,原本守衛的士兵不見蹤跡,只有十來匹高頭大馬,團團圍著輛精美的黑色馬車。破月緩緩走上馬車,猛地側身回望,卻只見遠處步千洐營帳外,一人一馬靜靜立著,望著這個方向,看不清面目。


  她心頭百味雜陳。


  可她不怪他。她想,她竟然不怪他。


  他們不過萍水相逢,沒有半點交情。昨日他救她,已令她感激萬分。他只是五品武官,如何敵得過權傾朝野的九卿之首衛尉大人?難道要為她斷送性命、前途?

  當然,很可能,昨晚他的相助,只是為了顏府千金的安全。


  可她自己的人生,原不該指望他人救贖。


  是她天真了,容湛也天真了,步千洐不過順勢而為。


  顏朴淙太強大了,她根本不可能逃得掉。


  她在馬車裡坐下。裡面照舊鋪著精緻的白色狐裘,車壁上還掛著玉佩、鑲著碎金。


  這是一個華麗的囚籠,她終於又被抓回來了。


  之前那暗衛首領走進來,在車壁兩側一摸,摸出兩條細細的鎖鏈。他朝破月一抱拳:「小姐恕罪,這是大人的意思。小姐請放心,這鎖堅固非常,只有大人……能打開。」


  他將兩條鎖鏈鎖在破月手腕上,又用一條鏈子拴住破月雙足的金環,而後恭敬地退了出去。


  馬車向前賓士,破月四肢都被束縛,只能縮在馬車角落裡,怔然望著緊閉的車門。


  她覺得自己就像孤獨祭品,千里迢迢被送往主人身邊。那個顏朴淙,可怕的、陌生的、無所不在的顏朴淙終於來了。


  半晌,她掉下一滴滾燙的眼淚,抬手用力擦乾。


  官道,殘陽如血,馬隊一路沉默向西,已行了十餘日。


  暗衛首領令馬隊停下,稍作歇息,用些乾糧。此處荒郊野嶺,往裡走更是深山,他怕出什麼差池,打算休整一夜。


  四野寂靜。十餘名護衛靠在樹上,和衣而眠。馬車被圍在正中,密不透風。


  破月睡不著。


  她想起了容湛春風般溫煦的笑意和話語,想起步千洐緊緊將她抱在懷裡抵禦酷寒。她甚至想起了小宗醉醺醺端著酒碗,傻傻地露齒而笑。


  或許她想的不是他們,她想的是自由。


  如果她不曾嘗過自由的滋味,或許真的能安心做一個禁臠。可如今她看到了天地廣闊,要她在牢籠般的衛尉府度過一生、在顏朴淙強勢的懷抱里孤獨終老,她怎麼甘心?


  正惶然間,忽聽車外窸窸窣窣一陣聲響,似是護衛們又都站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周遭的腳步聲由輕及重,由疏至密,似有許多人,在這幽靜的月夜,逐漸朝馬車逼近。


  是顏朴淙嗎?

  破月好害怕這個答案。


  然而這個答案,很快被推翻了。


  隔著低垂的窗帘,她聽到了「嗒嗒」直響的馬蹄,聽到護衛們模糊的低語,聽到了來人四面八方、此起彼伏的古怪笑聲。


  最後,她聽到一道懶洋洋的聲音,穿過所有雜音,無比清晰地遠遠傳來:「哈哈……老遠就聞到美人的味道。老二,報上我的名號,讓他們把人留下。」


  顏破月心頭驚喜難言——那聲音刻意粗獷低啞,旁人自是分辨不出來,可她聽過的,還有那熟悉的懶散語氣……


  她一下子站起來,想要衝到窗邊。可鎖鏈禁錮,她根本夠不到,只能站在原地,喜不自勝,心潮澎湃。


  只聽另一個陌生的聲音道:「小子們聽好了!這位便是大名鼎鼎、威震武林的惜花郎君謝之芳前輩。今兒個你們運氣好,郎君看中了車中的小娘子。你們將人留下,郎君饒你們不死!還不快滾!」


  車外護衛一片寂靜,周遭卻似有許多人,同時朗聲而笑。那些笑聲都有些放浪不羈,但在破月耳中卻如同仙樂。


  只聽暗衛首領厲喝道:「放肆!哪裡來的毛賊!我們是帝京顏朴淙衛尉大人的家臣,速速退開,否則我們決不輕饒。」


  「打。」那個懶洋洋的聲音,輕飄飄地傳來,乾脆利落。


  車外很快廝殺聲一片。


  破月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她是真沒想到,步千洐會來救自己。


  可轉念一想,這不正是他的風格嗎?若是容湛,或許會跟顏府暗衛講道理,然後寧死不屈,無愧於天地;可步千洐,哪裡肯吃半點虧?哪裡肯得罪顏朴淙?

  他真是……好極了!


  正翹首企盼間,車簾忽地被人掀開。


  暗衛首領沖了進來,一身是血,神色冷酷。


  「戴上。」他從懷裡掏出她的人皮面具,破月伸手接過戴好。


  「小姐保重。」暗衛首領轉身又往外沖,顏破月忍不住揚聲問道:「你們打得贏嗎?」


  興許是她的語氣太雀躍,暗衛首領身形一頓,語氣憤然:「大人明早便能抵達,小姐過慮了。」


  顏破月「哦」了一聲,嘴角卻抑制不住地彎起。


  天已全黑,車外的動靜小了不少。


  忽地車簾又被人掀開,一張絡腮鬍子臉探頭進來,一身血跡、黑眸寒氣逼人。


  望見顏破月,那眸中厲色明顯一緩,染上幾分笑意:「這身衣服一穿……」


  破月的心怦怦直跳,卻聽他嘆氣道:「……麻雀也變不了鳳凰啊。」


  破月哭笑不得,他輕輕躍上馬車。


  「還不走?」他望著她笑道,「本郎君可是很忙的。」


  他的玩笑話沒有令破月展顏。


  她有些垂頭喪氣地將雙手遞到面前:「我走不掉的。」


  步千洐低頭一看,那纖細的手腕上兩條暗沉的鎖鏈,鐵質沉凝,一看便知不是俗物。他抓起其中一條鎖鏈,卻見另一端牢牢固定在車壁上。他抬手輕輕一敲,不由得蹙眉——那車壁,竟然也是精鋼所鑄。


  那意味著,若是斬不斷這鎖鏈,顏破月就離不開這車。而驅車前行,速度要慢許多,如何逃得過顏府的追兵?


  顏破月望見他神色,知道為難。可他的營救,已令她心中鬱悶蕩然而光。她反而笑道:「謝謝你,步千洐。我會一輩子記得你們的大恩。可這鎖鏈,只有顏朴淙能除去。你們快走吧!他預計明日一早便會趕到,別讓他們查出來。」


  步千洐看著眼前的女子。她眼裡隱有淚意,臉上卻是豁達的笑意。


  當日顏府的人尋到了他,只說她是顏府逃奴,叫顏破月。可那日容湛醉酒後,隱約提過顏破月是被其親生父親所逼。再聯想早先聽到的顏朴淙將女兒下嫁的傳聞,他當然猜出她的身份。


  於是便定下此計,在遠離東路軍營的地方,中途劫走她,神不知鬼不覺。


  可她這一路逃得那麼辛苦,此刻就站在他面前,卻因為兩條破鎖鏈,笑著含淚說,一輩子記得他的大恩,讓他趕緊逃命?


  步千洐望著她憋屈的小臉,忽然胸中豪氣頓生,眸光燦若星辰。


  顏破月疑惑不解地望著他。


  「誰說這鎖鏈,只有顏朴淙能除去?」


  他的聲音渾厚低沉,卻偏偏帶了幾分目空一切的張狂。


  暗沉的刀鋒悄然出鞘,在空中彷彿一道黯然漾開的水紋。他雙手握刀,滿眸冰冷殺氣,刀光陡然大盛,宛若一道雪白而勁猛的閃電,穿金裂石般襲來!


  顏破月被他刀光聲勢所震,惶惶然呆立當場。猛地只聽金石交加的脆響,手腕一痛。


  「咔嚓——」


  步千洐氣勢如虹,刀鋒銳不可當徑直向下劈落,又是一聲低沉的脆響!


  顏破月目瞪口呆,步千洐掃一眼斷成兩截的鎖鏈,心頭也微微有些得意,臉上卻沒什麼表情,將刀收回刀鞘,暗暗揉了揉被震得發麻的虎口。


  「走吧。」他淡然道。


  顏破月還有點不太敢相信這個事實——容湛專程找來的寶劍都沒能斬斷,顏朴淙很有信心沒人能打開。


  可是他……斬斷了。


  破月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想說什麼,可又不知道說什麼。


  步千洐見她一臉崇拜,心頭暗喜,將她的腰一摟,矯健躍下馬車。


  如今他的懷抱對破月來說簡直就是天堂,她美滋滋地靠著,溫順不動。可她柔軟的身體一落入懷中,卻令步千洐自己身子微僵,似有點不自在,又有點說不出的舒服。可她柔軟的身體一落入懷中,卻令步千洐自己身子微僵,忙將她向前一丟:「薛大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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