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九節:生命之上
陰沉沉的天空中大雨正瓢潑,草原上的植被澆的低垂了下來,死死地壓在大地上,忽而一陣大風刮來,將沉積在泥土草植間的積水吹起漣漪,流動起來,茂密的青草也趁著這難得的時機抬起頭來,在風中狂亂地舞蹈,可是當這陣風過去之後,它們重又地埋了下去。
塔萊蒙德躺倒在草叢中,身下充斥著水跡,將他的身體已經完全浸濕,野草隨著風向,在他耳邊胡亂地拍打著,只是因為魔族的體形高大,使得他腦袋也大,這些野草雖長勢甚高,終究無法將他的臉孔遮掩。
嘩啦啦,呼呼呼
在這漫天的風雨聲中,一道輕柔的腳步聲幾乎不可聞,從遠處正漸漸行來,所過之處踩出一條軌跡,但是隨風飄搖的野草很快就把這條軌跡給重新湮沒了。
就在塔萊蒙德身後的諾曼看到,從漫天的風雨中正有一個人影向著這邊走來。隨著他越來越近,雨簾中的這個身影也越來越清晰。
這是一個男性人類。
雖然他從風雨中走來,雨水也確確實實都落在了他身上,但是神奇的是雨水並沒能夠在他身上留下半點痕迹,就這麼看過去,他全身都非常乾燥,和風雨交加的環境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可惜諾曼現在沒有軀體,否則的話,他一定會瞪大了眼睛,瞠目結舌,因為這個男性人類他認識。
是索維爾!
就和上次諾曼在翡冷翠所見到的那個索維爾一樣,眉眼之間沒有半點變化,唯一不同的,只是他穿著的衣服。
索維爾走到塔萊蒙德身邊后,在他的腦袋邊站定,居高臨下地向著塔萊蒙德看來。
視線中出現了多餘的東西,自然而然地就會吸引到人的注意力。塔萊蒙德也向著這位出現在他視線中的陌生人看了一眼,不過身體已經瀕死心更是早已經死去的他顯然對於這個人類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並沒有任何興趣,所以他只是看了一眼之後,就重新向著天空看去,繼續等待著死亡的來臨。
塔萊蒙德看天空,索維爾看著他,兩人誰都沒有說話,就這麼各看各的。
諾曼這個角度能夠把索維爾的表情盡掃眼底,所以他清楚地看到,索維爾似乎正在思考著什麼東西一樣。而索維爾這一思考,就足足思考了大半天的時間,等到太陽都已經落下,天色完全黑了下來,他才眼神一動,終於從思考中醒過神來。
而此時大雨還在下。
醒過神來的索維爾依舊沒有說話,他只是伸出了右手,懸於半空,掌心對著塔萊蒙德從頭到腳緩緩地移了一遍。
隨著索維爾手掌的緩緩移動,空間產生了變化。
塔萊蒙德身邊出現了一個肉眼可見的小空間,所有落入這處空間的雨滴都從透明變成了血紅色,下落的態勢卻沒有改變,依舊還是朝下落去。
這些血紅色的雨滴不斷地落在塔萊蒙德的身上,卻沒有像正常狀態下那樣從衣服上、從皮膚上緩緩流動滾下,而是直接滲透進去了塔萊蒙德的體內!更神奇的是,隨著這些血紅色的雨滴滲進塔萊蒙德的體內,塔萊蒙德身上遍布的那些傷口竟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迅速地癒合,塔萊蒙德的面色也在迅速地好轉起來,蒼白從他的面孔上逐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滋潤的紅色。
塔萊蒙德的眼中原本已經生機全無,但是這種驚人的改變他自己也察覺到了,這讓他的眼神終於改變。
他的眼神瞬間有了焦點,緊緊地盯牢了在自己上方的這張人類面孔,疑惑、震驚、激動等情緒在他的眼神中匯聚。
說短不短,說長不長,只是幾個呼吸的時間,塔萊蒙德在這血紅色雨滴的治療下身體看起來已經徹底痊癒了,再見不到一點傷痕,皮膚更加光滑潔凈得像是剛出生的嬰兒一般。而到了此時,索維爾也收回了自己的右手,束手而立。
見到索維爾的舉動,塔萊蒙德知道對方的治療已經結束了,倏忽一下從地上坐了起來,腦袋也隨之轉向了一邊,眼神的焦點依然沒有變,始終牢牢地盯在索維爾的身上,張口就把自己剛才一直想問的一句話說了出來:「你是誰?!」
很顯然,對方的力量連他這個原本大有前途的魔族新星都感到深深的震驚。
魔族的身材非常高大,塔萊蒙德只是坐著都和索維爾一樣高,兩人的視線在同一水平線上。
聽到塔萊蒙德的問話后,索維爾終於開口了,只不過他並不是打算回答塔萊蒙德的問題,而是念叨起了咒語來。他念叨的聲音非常低,低到諾曼都聽不清。諾曼有心想要靠近了聽聽他究竟在念什麼,但是礙於他現在無法動彈的原因,他並無法做到。
索維爾動作很快,兩個呼吸的時間就把他在念叨的東西念完了,而隨著索維爾閉上了嘴,諾曼見到在索維爾面前出現了一條一個指節長的白色光線。
那是什麼?
諾曼看著那條白色光線,摸不著頭腦。
這東西看來就只是一條簡單的白色光線罷了,完全看不出什麼特別之處。
塔萊蒙德也和諾曼一樣,見到這東西的一瞬間眼中閃過了疑惑,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可是突然之間,他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一絲恍悟從他的眼中一閃而過,然後他眼神駭然,馬上失聲大喊起來:「振蕩!……」
他的話說到一半就被截斷了,下面的話再也出不來,而截斷塔萊蒙德話語的源頭,就是他面前的索維爾了。
索維爾的左手不知何時伸了出來,掌心遙對著塔萊蒙德,而在他的這一動作下,塔萊蒙德就像是一座石雕般瞬間凝固在了空間中,一絲一毫都動彈不了了。
在凝固了塔萊蒙德之後,索維爾面前的那條白色光線開始動了,朝著塔萊蒙德的腦袋飛去,從他眉心的位置鑽入了進去,最終不見了。
做完了這一切之後,索維爾收回了他的左手,被凝固住的塔萊蒙德也瞬間恢復了正常,只是他的眼神有點不對勁,狂喜、駭然、震驚、疑慮、不敢置信等等種種情緒交雜在其中。
索維爾依舊沒有打算和塔萊蒙德說上一句話,做完這些之後,他轉身就走,而塔萊蒙德也不知道是不是經過了這半個月的磨練心性大有長進、定力大增了,明明他此刻情緒非常複雜,心緒無比紛亂,但是在看到索維爾轉身就要走的時候他還是瞬間暫且摒棄了一切情緒,對著索維爾大喊道:「你究竟是誰!」
可是索維爾還是不理他,繼續向遠方走去。
見此情景,塔萊蒙德直接右手一揮,空中的魔法元素躁動起來,接著索維爾面前的土地也跟著抖動起來,大地開裂,一道堅實的石牆從地下瞬間鑽了出來,攔住了索維爾的去路。
塔萊蒙德的法力竟然奇迹般的恢復了!
諾曼覺得,塔萊蒙德的法力恢復應該和那條白色光線有著扯不斷的關係,可是當初索維爾給他恢復法力的時候也沒有出現這樣的一條白色光線啊。還是說這是因為自己和塔萊蒙德狀況不同的原因?畢竟自己當時只是法力耗盡,而塔萊蒙德的法力則是被魔族以一種他無法理解的方式給徹底化解消散了。
諾曼暫時想不通,不過這不妨礙他觀看眼前的場景。
塔萊蒙德召喚出來的那道石牆根本擋不住索維爾的去勢,不過索維爾並不像諾曼所猜測的那樣是把石牆瓦解,而是直接走進了石牆中,像是走進了水裡面一樣。在索維爾徹底走進去之後,石牆的表面也像水面一樣恢復了平靜,沒有半點損傷。
而也是這時,索維爾從出現到現在終於說了第一句話。
「不要放棄希望。」
索維爾的聲音傳來,清晰的傳到了塔萊蒙德耳中,諾曼也聽到了。
塔萊蒙德見到石牆完全阻擋不住索維爾後,又是手一揮,石牆就原地崩裂散落了下來,碎裂的石頭滾落一地都是,可是本應該在其中的索維爾卻是不見了,唯有索維爾的最後一句話回蕩在空中。
「生命總會找到出路。」
不要放棄希望,生命總會找到出路?
諾曼將索維爾的這兩句話仔細琢磨了好幾番,卻是想不明白索維爾的話是什麼意思。而塔萊蒙德也和他一樣,在原地坐了好久,顯然也是在思索著這兩句話的意義,可是看他的模樣,顯然也是找不到半點頭緒。
除了這兩句話之後,塔萊蒙德所要思考的東西顯然要比諾曼多得多:他要思考索維爾的來歷,思考索維爾拯救自己的目的,思考自己接下來要去做什麼等等,這使得塔萊蒙德接下來的兩天一直坐在原地,屁股挪都沒有挪動一下。
這場雨連下了好幾日,塔萊蒙德渴了就喝雨水,餓了就施法做一些魔法餅乾,小便大便也是原地解決,屁股都不抬一下。要不是諾曼眼尖,能夠區分出他下體的未知水跡和雨水的區別外,都不知道他是原地解決大小便的,實在是有夠臟。
而就這麼坐了兩天之後,塔萊蒙德似是終於想通了,站起身來,轉身向著米澤爾法特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后,毅然轉身,義無反顧地朝著東方飛去。
再之後的日子,就和大草原上的傳說差不多了。
雖然大草原的現狀並不像傳說中那樣黑暗,但是再完美的世界都總有人對現狀不滿,更何況是這樣一個等級森嚴的社會?處於被統治階層的人看到最頂端的魔族的生活狀態,總是不免會要求越來越多的權利。
塔萊蒙德在大草原上四處奔走,到處聯絡對現狀不滿的各族族人,將他們集結起來,開始有組織的反抗行動。為了提升各族的戰鬥力,塔萊蒙德更是完全不管魔族禁忌,將魔族在法術上的一些尖端隱秘研究成果和各族無私分享,大大提升了反抗部隊的戰鬥力,掀起了一場場戰鬥。
最終,這場戰爭總共持續了六年時間。
在這六年中,魔族政權原本是很有機會將塔萊蒙德領導的自由反抗軍給消滅的,在阿靈厄戰役中,更是有機會將自由反抗軍的主要力量給一舉殲滅,徹底瓦解自由反抗軍,只需要東方軍區能夠派出一支軍隊配合他們的軍事行動就行,但可惜的是,東方軍區最終沒有能夠派出那隻軍隊來。
龍族突然率領各族起義,中原大地也陷入了戰亂中,東方軍區根本分不出多餘的力量來配合大草原的軍事行動,最終導致魔族軍隊在阿靈厄戰役中慘敗。而也是因此,阿靈厄戰役成為了雙方力量對比的分水線,此戰過後,自由反抗軍開始從被動轉而主動,反過來開始圍剿原魔族政權,解放了大草原上一塊又一塊土地。
雙方的最後一戰,發生在米澤爾法特。
實時魔族政權大勢已去,米澤爾法特是他們在大草原上的最後一塊領土,而自由反抗軍已徹底包圍了米澤爾法特,魔族政權已經無力回天了。
經過六年的時間,塔萊蒙德終於重新回到了米澤爾法特。當年的他無力反抗身為執政官的阿彌留斯,如今雙方地位倒置,他終於從阿彌留斯的手上搶回了自己的女人,這也是諾曼在這六年的時間裡第一次看到塔萊蒙德的臉上出現了笑容。
衝冠一怒為紅顏為紅顏到這種程度,就連諾曼看了也是佩服不已。
不過老天爺似乎總喜歡跟人過不去,塔萊蒙德雖然從執政官阿彌留斯中搶回了阿娜斯塔西夏,但是阿彌留斯也在臨死的一刻以自爆為代價在兩人的血脈中種下了詛咒,詛咒兩人以及他們的後代世世地位低賤,每個都不得好死,永遠受到命運的折磨。
這一場戰爭曠日持久,戰爭結束之後,新的政權成立,大草原上除了塔萊蒙德和阿娜斯塔西夏之外已經沒有一個魔族了,那些魔族不是在戰爭中死去,就是北遷。而阿彌留斯的詛咒馬上也起作用了,作為革命領導人的塔萊蒙德在新政權建立的過程中地位岌岌可危起來——自由反抗軍最終的目的就是推翻魔族的統治,結果現在他們的領導人還是一個魔族,這怎麼可以?所有有機會登上領導人地位的種族內里的野心都蠢蠢欲動起來。
見此情形,已經得償所願的塔萊蒙德原本就厭倦了戰爭,最終選擇了和平退位,與阿娜斯塔西夏一起去了大草原上一處偏僻的地方隱居起來。
相愛的一男一女在一起,總是要繁衍後代的,不過因為阿彌留斯的詛咒,阿娜斯塔西夏本已經不算生育了,因為她不想把痛苦帶給自己的子孫。可是塔萊蒙德卻堅持要生育,因為他想到了六年前那個拯救了他的人類對他所說的話。
「生命總會找到出路。」
他現在才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那位偉大的智者早已經預見到了如今的狀況,並為他指明了道路。
於是,在塔萊蒙德的堅持下,他們的孩子最終出生了。
而就在那個孩子啼哭出第一聲的時候,諾曼眼前的這個世界突然扭曲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