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遺言
衛澤見到沈慎的時候,沈慎縱已是淪為階下囚,卻還是那一副從容的樣子。
還是金陵使臣大人的架勢,還是一樣的風光霽月,溫潤翩翩如君子。
沈慎這樣的皮相和這樣的氣韻,分明就是叫人覺得……真真兒的就是天生是美好的。看著沈慎,彷彿美男子的定義就一下子得到了解釋。
衛澤心頭想,若是沈慎和他不是都喜歡上謝青梓,成了某種意義上的敵人的話。或許他也會欣賞和喜歡沈慎的——沈慎能得了李涇信任,又在短時間內得了這樣的體面和官位,本身也足夠說明沈慎的才華了。
只可惜的是……
沈慎和他,從一開始就是站在了對立面。
從他決定得到謝青梓的時候,便是已經註定了他們是敵人。
而如今,大概這一場對決,也終於是要落下帷幕了,也終於是分出了勝負了。
衛澤想著,唇角微微的就泛起了一點弧度來。甚至神態都是溫和了幾分:「好久不見,沈慎。」
衛澤只叫沈慎名字,而不是叫他沈大人。
於是沈慎就想:如此的話,大概衛澤是從來看不上他的那些所謂官職的。或者,衛澤從未曾正眼將他當做過對手吧。
也是,如今靜下心來仔細的想想,他和衛澤之間的差距也的確是極大。
他做了那麼多,始終都是還追不上衛澤。
衛澤這樣耀眼的存在,就像是天上的太***本就是可望而不可及吧。
只是微微一愣神之後,沈慎就也是微微一笑,這麼一笑,他整個人都似乎是被一種溫潤的光籠罩住,耀眼卻也並不刺目:「攝政王。」
他本是也該以姓名直呼衛澤的,不過想了一想之後,他到底是覺得自己如今只是個階下囚,還是該配合一些,認清楚自己的身份才好。故而,斟酌之後才只如此稱呼了一句。
衛澤看著沈慎如此,倒是覺得沈慎變化頗大,當下他也就是直白的說了自己的看法:「許久不見,沈慎你卻是變化不少。」
「這話,也不知是譏諷還是?」沈慎一愣,而後一笑,又如此問了一句。
衛澤坦然承認:「是誇讚。如今你看著,倒是擔得起君子如玉,寵辱不驚這句話了。」
衛澤如此的誇讚,沈慎聽著這話,只覺得是幾乎有些受寵若驚的:「能叫攝政王改觀,倒是我的榮幸。」
說完了這話,兩人都是沒說話,氣氛一下子就冷凝了起來。
衛澤在沈慎面前緩緩坐下來。
沈慎替衛澤倒了一杯茶。
衛澤端起來緩緩飲一口,半晌才又出聲:「我聽說,此番投降卻是你的意思。沒想到你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嗯。」沈慎承認了,旋即自嘲一笑:「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還拖上這麼多人的性命。我卻是沒有那樣的膽量和狠辣。」
「說起來,若是李涇再英明些,今日結局也未必是如此。」衛澤說了句大實話,語氣里又幾分可惜:「你才華不淺,可惜所跟非人。」
沈慎聽著這話就是情不自禁的笑出聲來,末了才嘆氣搖頭道:「都說是時勢造英雄,可是同樣的,像是我這樣的失敗者,不也是時勢註定了?我與你不同,你有選擇的權力,我卻是……」沒有。
說到了最後,沈慎的聲音已是幾不可聞,也看不出他面上到底是遺憾還是覺得無奈,更多的只是一種平和。
無所謂的平和。
事到如今,也的確是無所謂了。
沈慎心想,到了這一步,輸贏無所謂了,謝青梓無所謂了,就是其他什麼都是無所謂了。再多想下去,他只覺得什麼都是無所謂的。
他能做的都是做了,到了這一步……卻是真的已經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衛澤聽著沈慎這樣說,仔細想想,似乎沈慎運氣的確是不怎麼好——他最初一心科舉,可是科舉卻是還沒去,就出了李涇叛亂的事兒。接著沈家便是舉家去了金陵。
這樣的情況下,沈慎如何有選擇?再加上他當時對衛澤做的,大約也是衛澤會選擇為李涇效力的緣故吧。
衛澤笑笑,將杯中剩餘茶水一飲而盡,而後才又出聲言道:「時也命也,這話原也沒錯。」
「是啊。」沈慎笑笑,收斂了神色后認真問衛澤:「若是我當時比你強,你還與我搶我么?」
沈慎雖沒說個明白,不過他和衛澤都是明白,說的卻是謝青梓。說的卻是當初衛澤即便是在他和謝青梓定親的情況下,仍是選擇不收手,仍是選擇橫刀奪愛的事兒。
這大概就是沈慎如今解不開的心結了吧。
想著既是要死了,那麼也該問個明白才是。
衛澤看著沈慎,倏地笑了。良久才收斂了笑容,輕聲的說了這麼一句話:「情至深處,難以自已。不知這話你聽過不曾?」
沈慎沒聽過,不過卻是明白了衛澤的意思。
衛澤的意思很簡單,決定他出手不出手堅持不堅持的,並不是權勢什麼的,而是他對謝青梓的喜愛之情。
沈慎一聲輕嘆,卻是頗有些悵然的味道:「我卻是明白了。」
衛澤笑笑:「你可還有什麼話要說?」
沈慎一挑眉,本想問:莫非是遺言么?
不過話到了嘴邊又咽下去——這會子說不說這話,卻是根本就是一點也是沒用的。說了,反而顯得他好似很在意一般。
故而,最後她就什麼也沒說。
沈慎嘆了一口氣:「也沒有別的什麼了。我父母家人,待到攻破金陵城之後,還望攝政王莫要為難他們,放他們一條生路才是。」
「禍不及家人,這一點,你放心。」別的衛澤或許無法保證,可是這件事情,他卻是可以保證的。而且,他也沒打算要對沈家如何。
他和沈慎之間的恩怨,本也就是他和沈慎的事兒。
沈慎誠心道謝:「多謝你了。」
衛澤沒應——他覺得這個事兒卻是和他沒關係,他也沒做什麼,卻是根本就當不起沈慎這句感謝。
故而,他不應。
沈慎又問起別的事兒:「大軍什麼時候出發?幾日能打下金陵?我們投降的消息可會傳回去?若是可以,盡量不要傳回去才好。畢竟,李涇不是什麼大度之人,只恐怕他遷怒我們這些人的家人。」
沈慎考慮很是周全,衛澤聽著,不由得想:若是沈慎能為這邊所用的話……倒也是中流砥柱了吧。
不過,可惜了。
衛澤搖搖頭:「這個事兒我卻是不敢保證。」
畢竟,這麼多人看著,保不齊現在這個事兒已經是到了李涇的耳里了。
到時候,李涇會如何做,誰也說不清楚。
而後,衛澤又覺得這麼說似乎也太冷漠了一些,於是又補上一句:「不過我這頭,會盡量瞞著。至於幾日,我心中給的是十日。不會太久。」
沈慎點頭,心知肚明衛澤這是不打算給李涇喘息的機會了。
當即,沈慎嘆了一口氣,旋即又一笑:「如此,我再無牽挂了。」
衛澤一頷首,而後起身:「那我便是去了。你在此處,他們也不會虧待你。若是想要什麼,只管開口。」
沈慎點點頭:「不知我可否見一見謝青蕊?」
這個要求倒是讓衛澤一愣,不過隨後他一頷首便是答應了:「當然可以。」
沈慎道謝:「多謝。」
衛澤出了屋子,就吩咐人去請謝青蕊來——至於謝青蕊來不來,他卻是沒說可以讓謝青蕊選擇。而這樣做,李潤會不會不痛快,更是不在他的思量範圍之內。
謝青蕊聽見內侍說是沈慎想見她的時候,著實是愣了好一陣子才算是回過神來。
而後謝青蕊猛然站起身來,幾乎是腦子裡一片空白的,只下意識問:「沈慎被抓住了?如今關押在何處?」
內侍一一答了,而後催促:「天不早了,鄂王妃還是先去吧。不然就要等到明日了。如今這般,卻也不知明日是個什麼情形,還能不能見了。」
謝青蕊一聽這話,越發的六神無主。而後,便是匆忙道:「那我這就去——」
最後,謝青蕊甚至是連衣裳也沒換,頭髮也是一個家常的髮髻,脂粉未施的匆匆跟著內侍出了門。
巧的是,謝青蕊這頭出門,那頭李潤沒多久就是回府了。李潤此番受了一點輕傷,被流矢射傷了胳膊。
如此,李潤自然也就知道謝青蕊出府去見沈慎的事兒了。
沈慎對於李潤來說,就是一個不可觸碰的禁忌。本來他就覺得李潤和謝青蕊之間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本就十分介懷。此時聽說謝青蕊去見沈慎了,登時就只覺得心口上的傷口被猛然撕裂開來,血粼粼的根本就是止不住的疼。
疼痛之下,伴隨而來的就是暴怒。
李潤幾乎是顧不得胳膊上的傷痛,幾乎是顧不得太醫還在給自己處理傷口,伸手就將面前的桌子掀了,而後赤紅雙目問:「沈慎關押在何處?」
看著李潤那樣子,他竟是要去找沈慎一般——與其說是找沈慎,看著那架勢,倒更像是要抓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