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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孤懸海里的府邸

  桑濮海兇猛的潮汐能淹沒贔屓島,卻淹不了斷水崖底礁石群。


  斷水崖就是其中最大的一塊黑礁石,凈高四十二丈,四面絕壁。將軍府是從斷水崖三十三丈高的位置開始劈府,其上八丈全是將軍府的府邸,幾乎掏空了上面整個山腹,住上幾百號人都沒壓力。


  小馬車沿著絕壁北面的陡峭之字道上行,在緊閉的將軍府門前停了下了。將軍府府門朝北,但奇怪的是,沒有守門的瑞獸和將軍府匾額,只有兩扇嵌在崖壁內的,也沒有任何漆飾包釘的拱形木門。


  最奇特的還是黑色崖壁上那條之字道,被稱為碑紋道。彷彿一筆劃出,起於將軍府門,蜿蜒轉承,收於黑礁石群,如果算上礁尾路,則一直連到了海岸上。遠看筆力纖柔,又似龜紋。不知天生,還是出自修士大能,被奉月鎮的人們又戲稱為將軍指路。


  小馬車一停,將軍女兒便神奇地醒了。她睜開迷濛的睡鳳眼,單手抱起細頸大肚粗陶水罐,起身鑽出車篷,空著的那隻手隨手把別在腰帶上的黃麻布連身裙的裙擺放下,遮住了起先露在外面的綁腿和棕麻鞋,然後雙[腿]微曲,從馬車車轅上重重地跳落地上。


  落地后,將軍女兒挺直了單薄的身姿,將水罐的大圓肚穩穩卡在纖細的腰[際]。她頭上隨意地挽著個丸子,細碎的額發在海風中凌[亂]地迷了雙眼。她不勝其煩地地拂掉眼前亂髮,抱著水罐走上前去擠開半扇厚重的府門。


  門裡是一條不長的隧洞,通往山腹內院。將軍女兒將半扇府門推到盡頭,在她轉身關門前,小馬車已徑直越過她踢踏踢踏地穿過隧道,自動回棚去了。


  院子里跑動著十七八個嬉戲的孩子,看到小馬車回來,當即小小的歡呼一聲,「小姐回來了!」稍大點的孩子便紛紛從各處跑來,卸馬、喂草、刷毛、安撫,七手八腳很是一陣忙。


  這些孩子對小馬車的親切感,尤甚於將軍女兒,也不管歡迎詞有何不妥。


  小山馬享受著國王般的待遇,完成拉水任務的它,也不渴水,輕輕打著響鼻,眯著大眼,搖頭擺尾,無比愜意。


  山腹內院寬敞,呈橢圓形,南北短東西較長,可供百人以上操練。頂上的天也是橢圓,滿布紅霞,微見星子。


  院內只一道北門,進門左側的崖壁上,有一道陡峭狹長的石道,彷彿碑文道的延續,輾轉至東,再折廻向南,一直向上連到南面崖頂上的一塊一丈高的絕頂崖石下。避開那塊不大的絕頂崖石,崖頂是天然的瞭望平台,視線無遮,可前瞻桑濮海,也可回望奉月港。


  將軍府主洞府就開在南面最高處,相鄰兩間,緊臨崖頂。沿著階梯兩側零星開有洞府,以底層居多,一溜二十餘間,廚房和馬棚都在進門右側。院內洞府總共開了三十多間,都集中在院子東側,西面則是仍是絕壁,再開百八十個洞府也不是問題。


  整個府邸指划般的印子隨處可見,壁面、階梯、院子地面,糙而不精,但足夠平坦。門窗桌椅都是原木,粗朴結實。一如孩子們身上的白麻布直筒袍,沒多餘的飾物,耐磨且足以蔽體。


  桑濮海氣溫常年偏高,洞府溫度稍低也絕不至於凍著。


  因為缺水,府內沒種任何植物,畢竟那太奢侈了,靠露水絕不能成活。到是廚房窗台上擺著一盆帶刺的黃綠色植物,滿布划痕,還不如崖縫間的苔蘚來得鮮活。


  院子中心地面較周圍略高,中間是一個乾涸的石凹,彷如那塊絕頂崖石的原位,正好可放入一小半,石凹周邊也細划溝槽,斜向廚房和馬棚之間地勢最低的一個洞府,是為蓄雨水所置。洞府門口擺著幾口大缸,裡面盛著不能飲、只能洗的海水或雨水之類存水,最近沒下雨,也是不多。


  奉月港無魚可撈,水缸里自然也不會養魚。


  將軍女兒抱著水罐進院后,無視院里孩子們,直接右轉進了廚房。


  打從小馬車上往下跳,她這水罐就沒離過身。半人多高的粗陶水罐壓在她稚[嫩]單薄的身子上,嬌怯欲倒,但就是不倒。連那些大點的男孩都不過來幫忙,只是噤聲看著,有些擔心的樣子。


  因為將軍女兒有個不能打擾她的唯一府規,誰犯誰倒霉。被她扔一邊去還好,要是哪天從崖頂上往下扔可就就慘了。


  孩子們都不敢違背,就算她正在犯傻。將軍女兒和別的傻[子]不太一樣,她傻的特別有權威,不容抗拒。雖說她是傻才發的善心,但不妨礙孩子們對她高重視和高容忍。


  鎮上的人也都說,她不傻,就不會收留他們。為此,連將軍府的忠僕都被氣走完了,不然她也不需去拉水,現在卻天天去。


  將軍女兒的傻,還不止這些。就如剛才,其實她下車后再回頭抱水罐,或者讓馬車把水罐拉到廚房門口,也是可以的。但因她天生力氣大,所以往往就忽略了不少技巧性的東西。


  所謂一力降十會,大約就是這意思。將軍女兒起碼可以有十樣不會。


  比如廚藝,顯然就不會。她進廚房放下水罐便窩在飯桌邊椅子上不動了。


  廚房裡七個八、九歲的孩子也沒指望她,馬上就麻利地操作起來,忙開了晚飯。從這幾個孩子的熟練程度,和院子里卸馬那幾個孩子的契合度來看,這些將軍府里的孤兒們和將軍女兒之間,到底誰照顧誰還真不好說,有著奇妙的互相依存感。


  炊煙升起,水汽瀰漫,令人打從心底生出愉悅來。孩子們也沒有多的廚藝,也就一個煮。食物的香味溢出,也可以繞樑三日,如果洞府有梁的話。


  廚房連著狹長的餐廳,餐桌也足夠長。風將軍留下的兵營式府邸,惠及了這些孩子。或許將軍女兒撿孩子的原因,也在這裡。她固執地保持著這裡的一切,包括氛圍。


  以前風將軍在時,士卒們來來去去,她都不認識,卻都在一起吃飯。


  唯一不同的,那時沒有缺水的困擾。


  乘天還未黑,孩子們匆忙擺了晚飯。滋味怎樣不說,做熟不成問題,甚至過熟也有可能。基於缺水,孩子們總是容易因擔心水量不足食物不熟而傾向於燒糊。在這裡,普通人生病很可怕,幾乎無葯可求。那些靈草靈藥都不是他們消費得起的,普通人的身體也承受不了。


  甚至食物,也只能吃普通的,容易生長的種類。風朝國人的精力都放在了靈植靈獸上,普通食物也就隨便種種,留下來的都是易生易長類。此刻孩子們碗里盛著的山芋煮粟米,儘管微糊,也是孩子們眼中的美味。這是岬灣海岸不能生長的食物,要靠大陸運來。


  奉月鎮既無魚可捕,又缺水、植被稀少,只有補給港口的作用。若非不得已,實非宜居之地。


  很快,這些大大小小的孩子們就吃完了分配的食物,井然有序地開始清理各自的餐具。


  儘管沒什麼油水,餐具其實也並不怎麼臟。但上到將軍女兒下到三歲幼童,都是仔細地舔乾淨圓木碗,然後慢慢轉動一口珍貴的熱水燙洗,最後含在嘴裡再轉轉,才一仰脖子吞入腹中。之後還要在掛壁的木隔板上擺放好自己的餐具才算完事。當然,那必須是自己記牢的位置。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舔碗不知是誰學的誰,其餘動作都是孩子們觀望將軍女兒后默默學來的。誰也不知她怎麼想的,她也從未要求照做,但大家竟也都認同了,就這麼延續下來,成了將軍府獨有的餐桌儀式。


  也許來自孩子們的超強模仿力,也許是別的什麼盲從原因。如海里的魚群。


  然實際上,他們是在完成一個暗合修行的儀式,因為,將來元力也要象用水一樣的珍惜。啟元大陸人都知道,縱有神通,也要元力的支持。元力對普通人來說也如海水,就算周圍都是元力,不能用就是不能用。等到能用時,也不是想怎麼用就怎麼用,還需要進階。


  收拾完畢結束一天的群體生活,孩子們各自回洞睡覺。反正也沒多餘的水,洗簌什麼的就免了。實在髒了用打上來的海水泡泡,再用存的雨水沖沖,或者乾脆就等下雨再洗。海水倒是絕好的漱口水,富含海鹽,但太咸導致的結果又是渴水,這並不是件值得推崇的事。


  桑濮海可怕傳說也不是說著玩的,一切,都要等血緣祭來改變。


  將軍府的孩子們都住在底層,只有將軍女兒一人住在頂層的將軍府主洞府。即便當初風將軍走時她只有三歲多,她也堅持每天都往上爬,回到自己的洞府去。


  如今她閉著眼也能在絕壁上行走自如。她身體雖單薄削瘦,卻輕靈如貓。


  天色已暗,夜星漸朗。


  將軍女兒眯著睡鳳眼步上了崖道。這時,那個唯一九歲的男孩終於想起有事還沒上報,忙追過去喊道,「小姐,奉月港的烏叔今天送了半袋粟米來。」


  「哦。」將軍女兒應到,繼續上行。


  男孩遲疑了一下,沒再跟上,聲音略略提高,「昨天烏叔還送了一袋子的山芋。」


  「唔。」繼續行。轉眼已過半程,男孩不敢再猶豫,遠遠地跟上。


  當將軍女兒快走到房門口時,才又響起那孩子有些挫敗的喊聲,「小姐,烏叔叫您明天去他那兒一趟。」


  她頓了頓,「.……去做什麼?」伸手推門。


  男孩沒聽清她的回答,那聲音還不如海浪聲大,忙踏踏踏地跑上去。隔著已關上的木門,男孩喘著氣,忐忑不安地問道,「小姐您、您,剛才是說,明天給烏叔送、送錢去嗎?」


  過了數息,門裡才傳出一聲,「嗯。」


  這下她懂了吧?小男孩終於鬆了口氣。一路摸著絕壁上不知何時就有的無數小手指洞下崖道,還想著:這不算打擾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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