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將軍府的孤兒們
風朝國南部有一伸入桑濮海的岬灣海岸,名奉月港,也是奉月鎮的所在。
奉月鎮南端有一海島,名贔屓島。贔屓島島峰險峻,側看如海龜負碑入海,龜尾平時與奉月鎮海岸相連,漲潮時沒入海中,只余孤峰和形如碑座的一大[片]黑礁石,故又名斷水崖。
贔屓島不如斷水崖有名,因為斷水崖上有一個將軍府。
將軍守國門。奉月鎮在風朝國的最南端,斷水崖又在奉月鎮最南,再往南就是摩星帝國的海域了,所以將軍府建在這裡。但風將軍本人並不在府里,風朝國協同淳元宗主國的五個屬國正與摩星帝國開戰,風將軍離開斷水崖已經八年了,將軍府里只住著一群孤兒。
這些孤兒並不是風將軍所收,而是風將軍的傻女兒陸陸續續撿回來的。最多的時候,有三十七個,但凡爬到她小馬車上的,只要不從馬車顛簸中再掉下去,都會被她問也不問地帶回將軍府。只要進了將軍府,就是她府里的人了。
將軍女兒也從來不會去數究竟有多少個孤兒。不過這並不重要,誰也不會指望一個傻[子]識數,會數興許就不撿了。於是,孤兒們離開也同來時一樣,無須向她報備。
風將軍留下的忠僕,也是這樣一個個跑完了的。好在將軍府的威望尚在,奉月鎮民風也還淳樸,除了這些孤兒,沒誰打她主意。
眼下孤兒中年齡大的已經走了四個,還有三十三個,最大的九歲,最小的才三歲。而如果年齡再小的話,也爬不上將軍府的馬車,真不知到底是誰的幸運,並且這些孤兒到了十二歲還會主動離開,如那四個走掉的孩子一樣,去參加血緣祭。
血緣祭,是風朝國乃至這片啟元大陸各個國家都非常重視的祭祀。
有諭雲血緣祭:「國之大事,惟祀十二。惟祭承緣,平步霄漢。」它是決定啟元大陸人命運的一次重大祭祀,一生只有一次。一旦承緣,便可開啟修行之路,成為修士;反之則與大道無緣,註定平凡,庸碌終身。
如諭所示,十二為啟元大陸供奉之十二星位,血緣祭的參與年齡亦為十二歲,不到年齡或超過年齡,都沒有資格。這是啟元大陸很早以前就傳下來的成規,皇室都不能例外。又因與血脈相關,才被命名為血緣祭。也因此衍生了一些別的用途,如鑒定血親。
不知何故,彷彿為配合血緣祭這一衍生功能,這片大陸的孤兒很多,原因就更多。血緣祭於孤兒也就顯得越發重要,孤兒回歸家族不啻於重生一次,其他猶在其次。而這些孤兒只要能活下來,就都有機會去參加。
不過由於種種原因,能活下來的孤兒其實並不多。又因他們早遲都會歸家,收養的人很少,誰也不願替別人養孩子。所以,將軍府的孤兒們除了求得將軍府的庇護,還要順利成長到十二歲。
將軍府的孤兒們是這樣,將軍女兒同樣如此。她也到了參加血緣祭的年齡,虛歲已十二,而她現在的狀況也形同孤兒。
她是風將軍早年出海帶回來的,風將軍一走八年,走時還來不及讓她認祖歸宗。按風朝國的風俗,外面帶回,沒有通過血緣祭的孩子,是不被承認的。風將軍的本家也不在奉月鎮,而是在白熙王城,她歸家的唯一途徑也只有參加血緣祭。
不過,傻[子]通過了也還是傻[子],這是不爭的事實。風將軍不在,本家就未必會認回她。其實在也很難說,風將軍到現在也無音訊傳回,不是凶多吉少,就是有著相同的顧慮。
現在將軍府的孤兒中年齡到了十二歲的四個孩子已經離開了,將軍女兒還傻傻的沒有任何舉動。她不去參加,誰也沒義務去提醒她,更沒膽子強迫她去。
畢竟奉月鎮的人誰也無法忽視,本家認與不認,她也是風將軍承認的孩子,斷水崖將軍府的少主。
風朝國崇尚修為、武力,即使世家大族,對女娃也不是那麼嚴苛。只要被認可,傻[子]也無人敢冒犯,當然,這取決於認可人的身份,戰時一國將軍的女兒,在奉月鎮的地位誰也無法撼動。
所幸將軍女兒是傻[子]而非紈絝,不僅沒有魚肉鄉里之虞,反到成了孤兒們的守護,儘管非她本意。奉月鎮的人們對她無害的行為,也僅持關注,八年來,風將軍的本家從無看顧,奉月鎮也無人輕視她,畢竟她也有通過血緣祭,被本家認回的可能。
啟元大陸十二歲的孩子都會參加血緣祭,哪怕通不過,也能搏一分前途。
只有傻,才會漠不關心,貽誤終身。
但那又怎樣呢,風將軍和本家都沒管,別人更不會多事。將軍女兒的未來,也將止於十二歲,連她特有的血脈天賦,都會一併消失。這是啟元大陸上至皇室、權貴,下到平民、孤兒,無人規避的命運。
當奉月鎮人們在血緣祭前議論得熱火朝天的時候,將軍女兒依舊按八年來一直堅守的日程,在奉月鎮和斷水崖之間往來複返,每天都會去奉月港碼頭等待風將軍歸航。
將軍府的孤兒們也就是這樣被她一個個撿回來,跟著她進了將軍府。
與以往有所不同的是,斷水崖上人多缺水,大孩子走後,拉水的任務便順勢又落在了她身上。
晚風習習,浪潮將起,晚霞鋪滿了整個天際。
海浪聲間隙中,傳來一陣「噗噗、噗噗」的馬蹄聲,將軍府的小馬車終於在傍晚漲汐前趕了回來。聽馬蹄聲,便知桑濮海其實已經開始漲汐了,海水已悄悄漫上了贔屓島的礁尾路,馬踏水面,奮力跑回了斷水崖,然後繼續「噗、噗」的接著從鼻孔里往外噴氣。它也是累極了。
岬灣的潮汐跟別的地方不太一樣,落差非常大,而極有可能隨浪而來的桑濮海海里的東西則更為可怕。桑濮海有個傳說,「人在魚亡,魚在人亡」大有不共戴天之勢。奉月港別說游魚,連礁石上也不見貝類。早年間,桑濮海里時常漂浮著載滿魚,卻沒有人的漁船,久而久之,奉月鎮也就沒有了捕魚業,除了航運,走海,人們幾乎不與桑濮海打交道。
如此,桑濮海其實也算是風朝國的天然屏障。連馬都知道其中的兇險,不得不奮力疾奔。
老馬小馬都識途,全然不用人駕馭,自己就顛顛的回來了。
風將軍的傻女兒仍在車篷里呼呼大睡,也完全不受爬山涉水、路途顛簸的影響。拉了一天的水,她就幾乎睡了一天,只取水的時候才不得不起來。也許她做夢還夢到馬連這活都幹了,可惜馬是小山馬,除了爬坡上坎厲害,別的什麼都不擅長。如其他馬種的速度和負重,它都不具備,所以載的水也不多。但難得的是,它對斷水崖和奉月鎮之間的道路、地形非常熟悉並充滿靈性。
斷水崖到奉月鎮,路途並不遠,取水的時間卻很長,稍一耽擱,就是一天。
其實這地方不單隻斷水崖缺水,從奉月鎮至雙犀城,方圓三百里範圍內水源都不豐沛,取水要到很深的地底去取。但這缺水只針對普通人而言,有能力的人家可以憑空引水,也就是啟元大陸修士的神通之一。
沒通過血緣祭的都是普通人,通過了血緣祭才能成為修士。將軍府從將軍女兒到所有孤兒都是普通人,只能自己去取水。曾經將軍府也有能引水的忠僕,但已經離開了。而不久前走了的那四個十二歲的孩子,無論是否通過,血緣祭后,興許就一去不返了。
奉月鎮不具備主持血緣祭的資格,他們去了雙犀城,血緣祭之前還需做一些必要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