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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 一世飄零,半生離索(六)

  細雨連綿,下得人有些心煩。


  面對眼前殘局,早已沒有了繼續進行下去的心思,容朝將手中黑色棋子丟進棋瓮,站起身,推開緊闔的窗戶。


  寒意滲骨的冷風伴著細碎的雨滴一同迎面吹來,他打了個冷顫,混沌的腦袋,卻由此清醒了不少。


  已經兩個月了,這兩個月當中,一點消息都沒有。


  他向來性情沉穩,善於忍耐,但這一次不知為何,竟總是心慌難抑,焦灼不安。


  烏沉沉的天空,陡然間閃過一道驚雷,耳邊聽到低沉的轟隆聲,隨後對面的廊亭下,幾個小宮女嘰嘰喳喳地跑了過來。


  「哎呀,雨怎麼下大了。」


  「是啊,剛才還好好的,這會兒就打起雷了。」


  「誒,鈴兒姐姐哪裡去了?」


  「聽符祿公公說,她好像去含德宮了。」


  「含德宮?為什麼要去含德宮?」


  「你不知道嗎?林昭儀歿了。」


  「什麼?林昭儀歿了?昨天我見她不還好好的!」


  「唉,在宮裡,這種事情早就見怪不怪了,林昭儀也是可憐,皇上才下旨晉封她為貴嬪,就這麼香消玉殞了。」


  「要說可憐,還是那位六皇子最可憐,小小年紀,就沒了母妃,以後的日子,恐怕要不好過了。」


  容朝獃獃聽著,一時間竟有些反應不過來,適才聽見的到底是什麼意思。


  林昭儀歿了?


  林昭儀怎麼會歿了呢?


  那樣的女子,嬌艷跋扈,機敏聰慧,雖說脾氣是大了些,但終究是個玲瓏剔透的人兒,父皇晉封她為貴嬪,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之前他還在想,如果林昭儀晉了位份,容薊的地位也會跟著一起榮升,屆時他就能有資格進太學殿讀書,等那時候,他再多教他一些東西,多了解一些人情世故。


  事情的發展沒有錯,可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麼說沒就沒了呢?


  這個時候的容薊,該有多麼無助,多麼孤單。自己是所有皇子中最為年長的,也是經歷世間冷暖最多的,在這個只有身份地位,沒有情誼關懷的冰冷宮殿,沒人會同情可憐一個剛失去母親的孩子,人們只會嘲笑,譏諷,辱罵他,只會拿他的痛苦來取

  樂,拿他的悲哀來解悶。


  世間之炎涼,豈止爾爾。


  可悲自己現在身不由己,就算想要幫他,也是有心無力。


  這就是身在皇家的悲哀吧,自己的命運,卻不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唯能交給他人來裁決。


  多麼可悲,可嘆。


  闔上窗戶,再也沒有勇氣,去聽外間任何紛紛擾擾,十九年來,這是他第一次,生出想要逃避的心思。


  想要徹底逃開,逃得遠遠的,逃離這個被束縛的命運。


  「殿下。」嚴絲密合的門扉,突然被人從外面撞開,滿身濕透的符祿沖了進來,撲通一聲跪在他身前。


  「符祿!你這是怎麼回事?」看到符祿眼中的驚痛,容朝也彷彿被某種難以承受的重擊,給狠狠擊倒。


  符祿仰首看著他,拽著他常服的下擺,咬著牙道:「殿下,出事了,出大事了!」


  雖然心裡慌得要命,但容朝還是盡量穩著嗓音道:「別急,你先起來。」


  符祿卻死死拽著他的衣擺,低下頭,用壓抑痛苦的聲音道:「皇上……皇上準備要對楚大人下手了。」


  良妃娘家姓氏正是楚,楚大人,即是容朝的外公,良妃的父親,曾任三公之一,如今乃是內閣首要大臣,執掌大權的右相,身份地位,皆是斐然。


  楚氏一族,這十年來,可謂是風光無限,一丞相,一妃子,一儲君,朝中幾乎無人敢和楚家作對。


  容朝當即便明白了什麼,一把抓住符祿的肩膀:「此事當真?不是有人故意放出的謠言?」


  符祿道:「這是奴才親自查到的消息,絕不會出錯!奴才還打聽到,殿下的表兄,在今早的朝會上,被革職查辦,闔府一百二十六口人,全被下令處斬!」


  聞言,容朝臉上的血色悉數褪盡,跌跌撞撞向後退了幾步:「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他靠著牆,低聲長笑,笑得眼淚橫流:「父皇,你好狠的心,好狠的心吶!」


  符祿膝行兩步,抱住容朝的腿:「殿下,我們要怎麼辦?皇上這分明是打算將整個楚家斬草除根!」


  容朝死死咬著牙,直到口中漫出濃郁的血腥,亦不肯鬆口。


  怎麼辦?

  能怎麼辦?

  那人是君,他是臣,自古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


  「我母妃怎樣了?」


  符祿身子一僵,一語不發。


  容朝緩緩轉過身,紅著眼睛喝道:「說啊,我母妃怎樣了!」


  符祿見瞞不住,這才哭著道:「良妃娘娘已經三天滴米未沾,奴才剛才去看過,她……她……」


  「她怎麼樣!」容朝彎下/身,歇斯底里地大吼。


  「娘娘一心求死,恐怕……恐怕撐不了多久了。」


  彷彿晴天霹靂,容朝整個人滑倒在地,眼中寫滿了難以置信。


  為什麼?

  為什麼父皇要這麼對他,這麼對母妃?

  楚家是功高蓋主,可這些年來,為了皇家也做了不少犧牲!


  當年,父皇還是個名不經傳的皇子時,被其他兄弟暗算,是四叔姥爺捨命擋在他的身前,救了他一命。


  三年前,二舅為了維護皇家尊嚴,被胡人活生生燒死,至今連個衣冠冢都沒有立。


  就在去年,江南水患,三舅前去賑災,堤壩塌方,他被捲入洪水當中,等找到屍體時,他已氣絕多日,而他手中,卻牢牢攥著命他為賑災使的那份聖旨。


  楚家從未不仁,父皇為何不義!

  難道這就是天意,是所謂的命運?


  他不甘心,他怎能甘心!


  這十九年來,他從未爭過什麼,也沒從搶過什麼。


  不爭不搶,是母妃教他的處事原則,可如今……


  他若再不爭,再不搶,就什麼都沒有了。


  「符祿。」臉上的悲戚絕望忽而消失,他撐著地面站起身,臉上溫雅的笑容不見了,第一次出現殺伐果決的冷意:「你代孤出宮一趟,去找蘇太師,告訴他,他之前的提議,孤答應了。」


  符祿一怔,好半晌才彎身叩首:「是,奴才遵命。」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好似老天爺,也如他一般,在悲傷哭泣。


  容朝凝目看向遠處雨霧中的太和殿,即便天地一片暗沉,那裡的磚瓦,也是金光耀目,琉璃璀璨。


  終於下了這個決心,終於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從現在開始,他只能一步步向前,不能退後。


  或許,前面等待他的,是一片陽光明媚的康庄大道,也許,是暗無邊際的無底深淵。


  不管等待他的是什麼,他都不能停下了。永遠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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