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誠實人之間的交流,不是口與口之間的,而是心與心之間的。
不論言語好壞,只要是出於真心,哪怕是聽起來不舒服,也不會彼此討厭。因為誠實人在說話時,是把心從胸腔里掏出來,擺在人前,讓人隨意查看。因為誠實人往往內心正直,不怕別人看到自己的內心,所以「虛偽」二字才與他們無緣。
但這也是誠實人的可悲之處。因為總有人以踐踏別人的真心為樂,讓誠實人受傷。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前,李彼得就經常受傷。他不得不在傷痛中變得聰明起來,把心房建設成一個牢不可破的要塞,將火紅的心臟牢牢包裹起來,不敢輕易示人。就算是露給人看,也是小心翼翼的掀開帘子的一角,露出指甲大小的面積,讓人知道他不是壞人——這就足夠了。
他本以為,他的防禦是牢不可破的。但在艾蜜突然撲進他懷裡大哭的時候,那道堅固的城牆毫無預兆的崩塌了。
和上一次哭喊著求死不同,她這一次只是在哭。那哭聲彷彿是在撕裂靈魂,堅決,痛苦而有力。李彼得感覺好像有人在敲門,他透過貓眼向外查看,看見的是一位手捧著熾熱心臟,淚流滿面的站在門口的少女。
那少女不是別人,就是趴在他懷裡大哭不止的艾蜜。
他能清楚的感覺到,懷中的少女正在和埋藏在靈魂最深處的恐懼戰鬥。
他不清楚那是怎樣一種戰鬥。他只知道艾蜜很痛苦,她憑著一股執念拚命掙扎,但是恐懼始終壓制著她。它彷彿纏繞在艾蜜身上的荊棘,艾蜜越是掙扎,就越是痛苦。
唯一能夠減輕她痛苦的東西,就是李彼得的懷抱。艾蜜趴在他的懷抱中,一次又一次鼓起勇氣看向屍潮,喚醒那段那段恐怖的記憶。她知道,她的恐懼來源於這段記憶,想要戰勝恐懼,就必須先戰勝這段記憶。
艾蜜要克服恐懼,幫助李彼得完成行動計劃。可是她怎麼也想不明白,記憶中的大群喪屍為什麼會讓她感到無比驚悚。雖然如潮水般用來的喪屍確實恐怖,但是自己活下來了,而且身上一點傷也沒有。就算是被戰友們拋棄,也不該怕到這種地步。
我是怎麼活下來的呢?
艾蜜記得很清楚,當時的情況是,要塞被四面圍攻,走陸路就是死路一條。空軍派了很多戰鬥機來奪取制空權,似乎是想派運輸機把要塞中的部隊撤走。但是在艾蜜記憶的最後一刻,空軍的戰鬥機還在要塞上空與喪屍搏鬥,沒能拿下制空權。
也就是說,空路也是走不通的。陸路走不通,空路走不通,要塞又不臨河臨海,走不了水路。在三路全死的情況下,艾蜜是怎樣活下來的?
想到這裡,艾蜜對於自己活下來的事產生了質疑。質疑加上有意的回憶,就像一把組合起來的鑰匙,打開了藏有最關鍵記憶的寶盒。
在那段完全由絕望和痛苦組成的記憶在腦海中爆炸開來的瞬間,艾蜜的哭聲戛然而止。她的喉嚨彷彿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扼住,連呼吸都變得艱難無比。
就像李彼得從艾蜜個人信息中了解到的那樣,她沒有活下來。如果艾蜜只是單純的被喪屍殺死,她不至於對大群的喪屍感到恐懼。在被戰友拋棄之後,艾蜜陷入了深深的絕望當中——這是她之前回憶中的最後一幕。
而在下一幕,準確說是在這段回憶中止的半分鐘后,艾蜜被一隻啃食者撲倒在地。這時她才從絕望中回過神來,求生的本能驅使她拚命掙扎,沒有被第一隻啃食者咬到。
但是其他的啃食者很快就圍了上來,俗話說雙拳難敵四手,啃食者的力氣本來就比人類大很多,在被撲倒的情況下,抵擋住一隻啃食者已經是極限。所以艾蜜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其他的啃食者撲到她身邊,將散發著異味的嘴巴湊向她。
喪屍身上攜帶的感染源會致人死亡,但卻不是立即致死,被感染的人至少還能活十五分鐘。撕咬,拉扯,拖拽——在接下來的時間裡,艾蜜像被熊孩子肆意撕扯的布娃娃那樣,被一群啃食者活生生的扯成了碎片。
如果有人在經歷這些之後還能活下來,且對此毫不在意,那他的心臟一定是鐵打的。艾蜜沒有鐵打的心臟,這段記憶給她帶來的衝擊實在是太大,所以即便是這段記憶被隱藏起來,她仍舊會對大群的喪屍產生畏懼感。
其他三人雖然也是死在戰鬥中,但他們沒有這種恐怖的經歷。愛麗莎是負傷后,命令部下將自己處決的;希婭是在絕境中引爆手雷,和喪屍同歸於盡的;亞瑟是自殺的——比起艾蜜的經歷,這三種死法簡直不要太舒服,根本不會留下什麼心理陰影。
這段記憶的時長大約為五分鐘,但在艾蜜看來,卻像是過了一個世紀。而在現實中,時間才過了不到三秒。
她的哭聲突然止住的時候,身體變得十分僵硬,一動不動,好像猝死了一樣。這讓李彼得很是擔心,他將艾蜜的身體翻過來,見她眼神空洞,便輕輕拍了拍她的臉頰。
「拉斐爾斯士官?」
被恐怖記憶所吞沒的艾蜜,被李彼得手掌的感觸喚醒,眼睛恢復了神采。
「隊……長?」
我……已經死了?
她張開口,卻沒有把這句話問出來。因為受到太大的衝擊,她的思維變得有些混亂,腦袋很不靈光。
她忘記了李彼得之前說過的,有關她害怕屍群的解釋,以為李彼得對自己的情況全然不知。她不想讓李彼得知道這件事,尤其是她已經死了的事。
她怕李彼得知道這件事之後把自己當成怪物,害怕自己,疏遠自己——她顯然也把李彼得剛剛說過的「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不會嫌棄你」的承諾給忘記了。
一定不能讓隊長知道這件事——此時此刻,艾蜜的腦海中只剩下這一個念頭。在這個念頭的驅使下,她慌忙從李彼得的懷抱中掙脫出來。她知道自己現在看起來很不正常,為了不引起李彼得的懷疑,她起身之後便開始四處張望,想要轉移他的注意力。
這周圍最顯眼,也最容易引起注意的,莫過於大巴車北側的屍潮了。艾蜜在看見大群的喪屍之後,感覺到了從脊髓中滲出來的恐懼,連站都站不穩了。可是即便如此,她還是硬著舌頭,指著屍潮,大聲對李彼得喊道。
「隊、隊長!屍潮已經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