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5章 第七十五卦

  第75章第七十五卦

  天還沒亮,霧非常重,路燈的光被霧氣包裹著,像是糊了一層紙的燈籠。街上沒幾個人,陸爻站在一個早點鋪子前面,等還沒出籠的包子。

  手機響起了信息提示音,掙扎了兩秒,陸爻還是把手從暖和的口袋裡拿出來,點開看了信息內容。

  「有個長相恐怖的中年女人,說你和玄戈肯定是畏罪潛逃了,而龍婆婆是在包庇你們。龍婆婆一氣之下,把那個女人固定到了天花板上,兩邊直接鬧翻了,現在我們沒理會那邊,準備去日月巷看情況。」

  剛看完,第二條消息又進來了,「龍婆婆說要是你有想去做的,就放心大膽去做,先不要回玄委會。現在玄委會裡必然不止一兩個人有問題,正好趁著這個機會,清理門戶。」

  玄戈過來時,陸爻剛好點開第三條信息,「不用回復,我手機二十四小時開機,有什麼事就聯繫我,你們都注意安全。」

  見陸爻看完簡訊,玄戈把手上端著的酒釀圓子遞給他,「薛緋衣?」

  「是他。」陸爻順手就把手機遞給玄戈,讓他看簡訊,自己接過熱氣騰騰的酒釀圓子吃起來。

  「鬧翻了也好。」看完之後,玄戈把手機揣到陸爻的口袋裡,「玄委會裡,龍木棠這一代慢慢老了,經歷過二十幾年前的事,也把玄委會看得很重。但三十幾歲這一批都是後來進來的,理念肯定不同,更不用說還有紀東歌在攪渾水。」

  一個一個仔細吃著白色的小圓子,陸爻點點頭,「不過,龍婆婆應該會很失望吧。」

  呼擼了一把陸爻的腦袋,玄戈笑道,「就算年紀大了,也不要小看她,畢竟二十年前的事,她都過來了。」

  「嗯。」

  見包子好了,玄戈拿了錢包出來付錢。

  走在街上,端著一次性紙碗,陸爻湊過去看錢包,笑眯眯的,「玄老闆,從現在開始,我又沒有收入來源了。」

  順手就把錢包塞到了陸爻衣服的口袋裡,玄戈伸手摟著他的肩膀,「嗯,玄老闆養你。」

  陸爻又笑起來,舀了一個形狀比較完美的小圓子,遞到玄戈嘴邊,「啊——」

  微微側頭,玄戈張嘴吃了,點評,「太甜,麵粉也不好,下次我做給你吃。」說著又順勢親了親陸爻溫軟的嘴唇,「不過,你更甜。」

  等著綠燈過人行道,陸爻把紙碗丟到路邊的垃圾桶里,問玄戈,「我們現在做什麼?」

  「等結果。」

  「什麼結果?」

  「我留在招待所的一縷離火,會跟著紀東歌,如果他真的給自己用上了煅骨術,那總會露出破綻的。」

  陸爻有些緊張,「不會被發現嗎?」

  「九成不會,我才開發出來的新技能,不過我暫時還只能控制一縷離火。」

  「已經很厲害了!」陸爻糾結了幾秒,用上了一個形容,「你簡直無所不能!」

  玄戈對上陸爻的眼神,輕輕捏了捏他的臉。

  招待所。

  「會長,您的個人休息室已經布置好了,有什麼需要您可以按鈴叫我。」招待所的客房服務員是個年輕的女孩兒,一路上都在悄悄地打量紀東歌。

  紀東歌嘴角一直都掛著溫煦的笑容,像是沒有發現對方的小動作,說話的節奏舒緩,「謝謝,辛苦了,跟著我們一起熬夜。」

  「不辛苦不辛苦!」那個女孩兒連忙搖頭,「房間里為您準備了早餐,還有熱水,您好好休息!」

  發現紀東歌臉上帶著不太明顯的疲倦,但依然笑容溫和地朝著自己點頭,她的臉瞬間就紅了。拿房卡開了門,確定紀東歌沒有其它的需要,這才有些不舍地走了。

  關上門,先檢查了室內的情況,確定安全,紀東歌才收斂了臉上的表情。這時候的他,臉上顯出一種不自然的僵硬。

  將黑色長大衣脫下來掛好,紀東歌無視桌面上擺著的早餐,進去洗手間打開水龍頭,冰冷的水流從他的指縫間沖刷而過,沒有引起他半點不適。

  足足花了五分鐘的時間洗手,擦乾淨手上的水漬時,紀東歌的雙手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灰白色。他抬眼,研究地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慢慢地調整著表情。

  他從來不會感覺到疲憊,但在現在這種時候,必須表現出疲憊來。稍皺著眉,眼皮微微往下耷,臉部肌肉放鬆——一種疲倦但強打著精神的神態就出來了。

  保持著這樣的表情,他坐到床邊,伸手取下圍巾,躺到了床上,後頸上橫貫的血痕隱隱露出來了半寸。

  電話鈴聲打破了室內的安靜,紀東歌按下接聽,「方霖?」

  「會長,龍木棠他們已經到了日月巷。」

  如果玄戈聽到,就能馬上辨別出,說話的人就是之前在會議上,提出要將陸爻作為誘餌的女人。

  紀東歌雙眼定定地看著天花板,聲音沒什麼起伏,「嗯,不用管,地下養的東西都已經遷走了,讓他們去。」

  「是。還有陸爻,我們無法確定他的位置,卦象和星象全都一片模糊。」

  「不怪你,和他相關的,我也算不清楚。」又說了幾句,電話就掛斷了。

  手機被隨意地放到旁邊,紀東歌習慣性地活動著僵硬的手指,之前他在梅園奪了武直身體的控制權,卻露出了破綻,這是他沒想到的。

  幾年前,他曾經找過一個借口,在武直的手背上畫了一個轉換陣法,後來也一直都在觀察武直,自認模仿沒有問題,短時間內絕對不會被發現。

  畢竟二十幾年前,他就是用這個方法,讓玄委會高層整個都分崩離析,最後相互懷疑,自相殘殺。

  所有會妨礙到他的人,不是死了,就是走了,再也不可能出現。

  這次唯一露出的痕迹,應該就在他頂替武直時,武直在卦象上會顯示為「死亡」。他猜測,可能就是在這上面出了問題,畢竟陸爻在算卦上的天資,確實十分罕見。

  而這些年來,他一直都在各處收集生氣,用其中一部分來遮蓋自己透出的死氣,以此隱藏身體已經換成了傀儡的事實。二十年一直都沒出事。但這陸爻一出現,總是擾亂他的計劃,連他準備了好幾年的陰紋柱和陰珠,也都被毀掉了。

  認真思考了幾分鐘,重新拿起手機,紀東歌給方霖打了電話,「陸爻有可能會去滄江的旭嶺大橋附近,你親自過去一趟。」

  等拿到元水,將陸爻煉製成傀儡,再抹除離火浮明盤器靈的意識,完全掌握在自己手裡,也就沒人可以擾亂他的計劃了。

  紀東歌閉上眼睛,臉色慘白,胸廓也沒有呼吸的起伏,躺在床上就像是沒有生命力的木偶一樣——他為了達到玄術的頂峰,已經付出了太多,絕不容許半分差錯。

  ***

  陸爻把裝小籠包的紙袋也丟到垃圾桶里,就看見玄戈停了下來,他眨眨眼,「有發現了?」

  玄戈點頭,指尖一勾,一抹肉眼幾乎看不清的火焰,就出現在了他的指尖,又瞬間消失不見。

  「我『看見』紀東歌的後頸有一道血痕,和那個假貨後頸上的一樣。」玄戈把陸爻的手握著,一起放到自己口袋裡,「他應該是用上了煅骨術,又給自己做了一個傀儡當身體,不過這麼久,竟然都沒有人發現有問題。」

  心裡有一種意料之中的感覺,陸爻想了想,「我記得以前長生曾經提到過,他之所以和我一樣,會懷疑會長,是因為有一次,他在會長的身上沒有感覺到生氣,但也就只有這麼一次。」

  說著,他看向玄戈,「你說他大量收集生氣,會不會有一部分,就是用在了自己身上?用來假裝自己是一個正常的人類。畢竟這麼久,連龍婆婆和鍾前輩他們都沒看出來有問題。」

  「嗯,有可能。」玄戈停下來,認真問道,「所以陸大師,算一卦吧,我們下一步應該做什麼。」

  C城,日月巷。

  車停在日月巷,薛緋衣連忙開門下車,活動了一下手腳,「這也太遠了,坐得我腰酸背痛!」

  手機提示音跟著就響了起來,他按開屏幕,「是小陸爻發過來的,他說——」薛緋衣聲音忽然就卡住了。

  「說的什麼?」余長生雙手插在褲袋裡,側頭問他。

  「卧槽!」薛緋衣都不知道應該擺出什麼表情了,「他說會長的後頸上有一道血痕,就是假玄戈的那種!」一臉懵逼地看向龍婆婆,薛緋衣嗓子發緊,「說是玄戈看見的,現在陸爻有九成把握確定,紀東歌就是之前在梅園控制了武爺爺的人。」

  龍婆婆閉上眼,長長地嘆了口氣,「沒想到……」後面的話哽在喉嚨,說不出來了。

  見龍木棠站得不穩,整個人都晃了晃,鍾淮南伸手扶了她一把,「玄委會早就不是當年的玄委會了,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他語氣也帶著遺憾和無奈,「二十幾年前,就已經變了。從當年一路走過來的,也不過剩下了你我幾人。」

  而在他們面前,日月巷的玄委會老年活動中心,也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

  余長生看著廢墟,語氣堅毅地開口,「有些東西,塌了,還可以重建。」

  鍾淮南點頭,「龍木棠你聽聽,我徒弟說得對吧?」

  許久,龍婆婆才點了頭,「長生說得對,只不過,我也不知道還能活多久,可能見不到這一天了。」

  薛緋衣覺得心酸,抱緊了手裡的星盤,「婆婆,您別這麼說,您肯定長命百歲,鍾前輩武爺爺,也都會長命百歲。」說完,還強調,「可以活很久很久。」

  拍了拍他的肩膀,龍婆婆露出了一點笑容,「希望吧。」

  「那我們,」薛緋衣有些遲疑,「會——紀東歌的事,我們怎麼辦?」他說了自己的想法,「看方霖他們的態度,應該早就站在了紀東歌那邊,雖然不清楚,他們知不知道紀東歌做的事情,但這種情況對我們也很不利。」

  龍婆婆點頭,「還有呢?」

  「這種情況,按照紀東歌在梅園的表現,很有可能倒打一耙,說我們才是這些事情的幕後黑手。」薛緋衣思維跑得很快,「而且關於被發現了會怎麼辦,紀東歌自己肯定早就有準備。」

  「對,」龍婆婆欣慰地看著薛緋衣,「所以我們就算知道了,也不能輕舉妄動,因為這件事,必須做好萬全的準備。要不就一次解決,要不就無法解決了。」

  見薛緋衣和余長生都點頭,龍婆婆看向倒塌的小樓,「先把這裡的情況弄明白吧,事情一件一件來。」

  廢墟附近都已經清空了,方隊長在這方面的效率還是非常高。鍾淮南抱著木劍,朝著武直擺擺手,「你去你去,我在旁邊給你搭把手。」

  因為之前在梅園已經做過一次,武直這次非常輕鬆地就確定了陣眼的位置。撥開厚厚的土層,一個暗色的石墩就露了出來。

  陣眼破開的瞬間,一道濃厚的黑霧直衝而上,不過先做了準備,黑霧一冒出來,就被禁錮在了廢墟的範圍內,沒有擴散出去。

  不過等了幾分鐘,黑霧翻湧,卻沒有什麼變化。

  「情況不對,」鍾淮南擰眉,「這下面養著的東西應該是被帶走了,換了地方。」

  薛緋衣看了看被破開的陣眼,突然想到,「那……其餘六個地方呢?」

  「八成兒都一樣。」武直從陣眼附近退回來,「紀東歌不是個好對付的人,就是不知道他把養的這些東西,都拿去幹什麼了。」

  ***

  陸爻和玄戈從有些老舊的大巴車上下來,山風撲面而來,吹得人立時就有些站不穩。路邊的站牌破破爛爛的,勉強能辨認寫著「滄水村」三個字。

  此時,他們站在一條盤山公路上,左手邊是陡峭的絕壁,右手邊就是懸崖,往下看,茂密的樹林延伸到很遠,樹林的盡頭是一彎青碧的江水。

  陸爻兩步走到路邊的大石頭旁,用小石塊壓著地圖當墊子,拿了一把蓍草出來。風很大,但蓍草灑落在石頭表面,就像被固定了一樣,半點吹不散。

  看了卦象,「唔,地方沒錯,就是這附近。」

  之前陸爻第一次用龜甲來算卦,卦象讓他們下一步是要找靈髓。所以他就將玄戈「看見」的紀東歌的情況,發給了薛緋衣,相當於就是傳達給了龍婆婆。

  而他們收拾了一點東西,就先跟著卦象過來找靈髓。

  「第一卦的卦象就顯示,坎水盛於東,艮土石壘,目標地點是臨著大江大河的地方,有山或者崖壁。七個城市裡面,只有第四個城市臨江,臨的就是這條滄江。」陸爻遠遠眺望,「就是這裡了,不過這目標範圍是不是也太大了一點?」

  按照卦象指示,這一大片都是靈髓的所在地。

  雲層很厚,天色已經暗下來,灰濛濛的。玄戈站在風口上幫陸爻擋著風,看了看山下亮起來的燈火,「小貓,我們要先找個地方住才行,晚上會下雨。」

  預測得很准,沒到半個小時,大雨就下了下來。

  不過玄戈和陸爻運氣很好,被一個年邁的老婆婆收留了一晚。

  對方老伴前些年就已經去世了,兒子兒媳都在城市裡打工,就她一個人守著江邊的老房子。見玄戈和陸爻匆匆忙忙地到村子里來避雨,就好心地留他們住一晚,還重新鋪了床,準備了新的棉被。

  前一天晚上本來就熬了個通宵,陸爻睡意來得很快。玄戈幫他擠好牙膏,又去水缸里裝了一杯水過來,「洗漱之後再睡,乖,我去給你燒熱水。」

  陸爻手裡捏著牙刷,站到屋檐下認真刷牙,到處都靜悄悄的,風吹動樹葉的聲音都很清晰。他注意到老婆婆已經關燈睡了,於是放輕了動作,沒有發出多餘的聲音。

  不過洗漱之後,陸爻反倒精神了。脫完衣服,他在被窩裡拱來拱去換睡姿,隨著他的動作,老舊的木床時不時發出「咯吱」聲,讓他想起了以前玄戈家裡的那張舊沙發。

  玄戈見他不消停,直接伸了胳膊,把人整個抱到懷裡,順手還拍了拍,「乖,別鬧了,不是困嗎?」

  陸爻只安靜了幾秒,就又開始一點點地蹭,感覺玄戈親了一下自己的額頭,他乾脆把腿搭到了玄戈身上,小聲說話,「新棉絮做的被子真的好熱啊,我都出汗了。」說著,還抓著玄戈的手,移到了自己腰上,讓他摸。

  他皮膚滑,在黑暗裡觸感清晰,玄戈被勾起了火氣,直接咬住了陸爻的耳尖,聲音沙啞地警告,「陸小貓,你再動,看老子不弄哭你。」

  陸爻瞬間不鬧了。

  挨著玄戈就像挨著大暖爐,陸爻安靜下來之後,沒多久就又昏昏欲睡。他把手腳都纏在了玄戈身上,窗外的雨聲助眠,玄戈隨便哼了哼不成調的曲子,就把他哄睡著了。

  聽見耳邊傳來平緩的呼吸聲,玄戈看了眼窗外,一隻手伸過去給陸爻掖了掖被角,也閉上了眼睛。

  半夜,陸爻是做夢嚇醒的。他夢見自己落到了冰冷刺骨的江水裡,掙扎著直到筋疲力盡。風大雨大的,看不清周圍,他一直在喊玄戈,但是沒人回應。

  等睜開眼,聽見耳朵下面熟悉的心跳聲,他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但還是心有餘悸。

  玄戈也醒了,溫熱的手伸進衣服里,輕輕捏著陸爻的脊骨安撫他,聲音低沉,「小貓,做噩夢了?」語氣十分溫柔。

  陸爻蹭了蹭,「嗯,夢見自己掉進滄江裡面去了。」

  「別怕,沒事的。」連著親了幾下他的額頭,玄戈換了個姿勢抱陸爻,「睡吧,不擔心,等你睡了我再睡。」

  隔了幾分鐘,陸爻趴在玄戈懷裡差不多又快睡著了,突然睜開眼,十分警覺,「你聽見沒?」

  玄戈也坐了起來,伸長手臂去開了燈,看向窗外,「有什麼東西,從滄江里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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