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周五,池野從117路公交車上下來,正好碰見趙一陽,兩個人目標一致去買早飯。
天光還沒大亮,有點霧蒙蒙的,店門口,老闆在吆喝:「包子稀飯豆漿油條煎餅茶葉蛋,要哪樣?」
趙一陽還在糾結到底選蔬菜粥還是八寶粥,池野先開口,「一籠醬肉包,一杯豆漿,三分糖。」
老闆一邊開蒸籠一邊問:「什麼糖?」
四散開的白色熱氣里,池野隔了兩秒才回答:「豆漿少放糖。」
老闆聽明白了,「少糖是吧?左邊三排豆漿自己挑,糖都放得少。」
豆漿三分糖。
原來不知道什麼時候,你的習慣已經變成了我的習慣。
課間,池野又被許光啟叫到了辦公室。
見他連校服的拉鏈都拉上去了,領口也翻得平整,許光啟頗為滿意:「不錯不錯,比以前沉穩了。校服嘛,丑是丑,但穿得整整齊齊,還是能看的。你長相又不醜,就算長袖短袖兩件校服疊著穿,還是會有一群女生的視線跟著你轉悠!」
低頭看看自己的校服拉鏈,池野直言:「剛剛來辦公室的路上遇上了程小寧,被迫拉上去的。」
「……」許光啟只當自己沒誇過剛剛那句。
又聽池野懶洋洋說話:「而且,我要一群女生的視線跟著我轉悠幹什麼。我名花有主,有喜歡的人了。」
「你那個神秘戀人?我都懷疑你是不是喜歡上了那個什麼……紙片戀人!對,你們現在不是流行喜歡紙片人嗎。」許光啟懟他,「而且名花有主名花有主,你也得先是一朵好看的花!你一張破葉子,冒充什麼名花。」
「他不是紙片人。」池野只反駁了這一句,回到正題,「找我來是有什麼事嗎?」
「對了,差點忘了,是有東西要給你。」說著,許光啟把抽屜打開,從裡面拿出五個筆記本,「聞簫轉學前留下來的,讓我在你回學校上課的時候交給你。」
這一瞬間,池野恍惚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他聽見自己乾澀地回問,「您剛剛說……是誰?」
「聞簫啊,我記得你們關係特別好。」許光啟指指那幾個筆記本,「語數外物化生,除語文外,一科一本,裡面知識點易錯題什麼的都包含。我拿到手裡就先翻了翻,原本想印出來,後來再一琢磨,這本子里的內容都是針對你和聞簫這種超水準的,以基礎內容已經融會貫通為前提,普通學生拿手裡沒實際意義,思維太跳躍,題太難,趙一陽他們看了幫助也不大。所以堆在我柜子里,吃了大半年的灰。」
池野視線落在一沓筆記本上。
非常普通的筆記本,純色封面,是聞簫一直用的款式。
喉口發疼,池野把筆記本拿到自己手裡,「這是特意給我的,誰都搶不了。」
一聽這語氣,許光啟就嫌棄地擺手:「行行行,你的你的,拿了趕緊走!」
餘光瞥見辦公桌上放著的盆栽仙人掌,裡面的茶葉梗還是濕潤的,池野提醒:「你的仙人掌茶水澆多了會死。」話說完,意識到哪裡不對勁,池野在心裡算了算,委婉指出,「你要不要仔細研究研究你的仙人掌?」
下個課間,許睿飛速從教室後門衝進來,撐著桌沿笑得不行:「哈哈哈來一起放鬆緊張心情!新聞,老許養辦公室的那盆仙人掌是模擬的,假的!哈哈哈辛苦老許還澆了那麼多水,指望它防輻射!」
趙一陽摘下耳朵里塞著的橙色耳塞,回頭:「模擬?靠,哪家做的,手藝絕了!老許反應怎麼樣?」
許睿:「他拿出了二胡。」
聞簫午休打開微信,看朋友圈,最頂上一條就是池野發的動態。
「老許辦公室養了一年的仙人掌是模擬植物,傷心拉了十分鐘二胡。」
一邊活動酸脹的手指,一邊把這條動態來回看了幾遍,聞簫暫時從讓人喘不過氣的氛圍里脫離了幾秒。
青大附中高三出國的、搞競賽保送的不少,但更多的人還是準備迎戰高考。最後幾十天,每個人都綳著弦在機械地刷題,壓抑著不斷累積的焦躁。
班主任還曾遺憾聞簫沒去搞競賽可惜了,聞簫自己倒沒有覺得。學習,高考,上大學,本就是一條路。路選好了,走下去。
他在這個班裡沒認識的朋友,聽過的名字記得幾個,但都對不上人。教室後門坐著的人叫他,「聞簫,外面有人找。」
說完就低頭繼續刷題了。
聞簫站到走廊上,找他的是個不認識的女生。
「那個……我、我是來表白的!我知道這可能會打擾你學習,但馬上高考畢業了,我還是、還是想說出來,圓自己一個夢。抱歉!」
聞簫突然想起,他和池野好像沒有這些過程。沒有告白,也沒有互表心跡,只是一個眼神對上,感情再壓不出——像燎原的火,初始只是火星迸濺而已。
一粒火星就足夠了。
聞簫出言拒絕:「抱歉,我有喜歡的人。」
「是你以前學校的人嗎?那,」女生手指緊捏著淡藍色的信封,咬咬嘴唇,「這封信……你可以看看嗎?」
聞簫再次拒絕:「很抱歉,不可以。」
「為什麼?」
聞簫沒再回答,五官神情顯得幾分冷漠。
回到座位,聞簫拿起筆,無意識地在草稿紙上寫下了筆劃熟悉的兩個字。
他答應過他喜歡的那個人,收到的情書一個字也不看,別人送的禮物一件也不收,不讓那些人影響他學習。
晚上回家,外婆跟他聊起報考專業。
聞簫沒猶豫:「物理。」
外婆對這個答案絲毫不意外,問:「那學校?」
聞簫:「青大。」
「公正客觀來講,青大是個很不錯的學校。去年綜合排名到了第三,今年又升回了第二,不過青大物理一直都是全國第一。」外婆目露懷念,「我以前念書的時候,楊幼寧老師、黃坤先老師、吳慈老師,還有我的恩師徐濟世老師,都坐鎮青大。每次他們上課,座無虛席,很多年輕老師也捧著筆記本去蹭課。教室里擠不下,走廊也站滿了人。那時我不想別的,一門心思去青大,根本不看別的學校一眼。」
聞簫吃了一口炒飯,接話:「現在,陸冬青教授也坐鎮青大,座無虛席。」
外婆嗔怪:「連你外婆的玩笑都開上了?」
聞簫:「實話。」
「你這是花言巧語。」外婆想了想,還是多問了句:「池野呢,他考哪個學校?」
「不知道。」聞簫回想,劃出範圍,「青大,或者青大隔壁的華大。」
「華大連續幾年綜合排名都第一,也很不錯。」外婆又憂心,「他分數夠的吧?」
聞簫肯定:「夠。」
書桌的燈打開,聞簫坐下,檯燈旁邊放著相框,裡面嵌著老許送給他的那張照片。
他原本把這張照片放在枕頭下面,後來不知道哪一天被外婆拿出來,放進新買的木製相框里,擺在了桌面上。
聞簫抬手,指尖輕輕戳了戳照片里自己身旁正趴著睡覺的池野。
教室外的蟬鳴聲越來越擾人,陽光刺眼,需要拉上窗帘才能勉強擋住。炎熱的天氣讓室內開上了空調,十九度,吹一整天下來人骨頭都是涼的。
一場接著一場的模擬考,老許每天都在重複,「每一場考試,都不是考試,只是你們查漏補缺的手段!但你們必須把每一場考試都當作高考對待!只有熟練和習慣,才能讓你們在考場里平心靜氣、遊刃有餘……」
學校下發了最新版食譜,老許正站在講台上,講述往年考生因為腸胃炎胃痛拉肚子造成的慘劇,嚇得不少人將食譜仔細折好,準備帶回家貼廚房。
趙一陽拿著一沓試卷在數,想看看自己高三一年做了多少張卷子,「61、62——不對,好像又數錯了?池哥,你數過你的沒有?」
池野轉了轉手裡的筆,「沒數過。等你數清楚了,乘以二就是我的。」
這句話趙一陽沒質疑。
池野從復學回來,完全變了一個人。趙一陽真真切切明白了什麼叫「有的人比你聰明十倍,還比你勤奮一百倍」。
他就想問池野,你他媽是賽亞人嗎,沒日沒夜地刷題,彷彿不用睡覺和休息,完全不知道是靠著什麼在支撐。
池野刷題速度快,記憶力驚人,在用極短的時間把一本歷年真題刷完后,基本能閉著眼睛指某年某卷第幾道題和第幾道題是考某個知識點了。
原本趙一陽還有點擔心,雖然知道池野中考考了明南第一,後面卡分才一直考六十,但一直以來,他還沒見過池野發力。
直到池野參加了復學后的第一次聯考。
不少人已經準備好嘲笑池野六十分都考不到了,沒想到成績下來,四校聯考第一。
那天,理一班門口全是來觀光池野這個珍稀物種的遊客,連去食堂吃飯,都能收穫無數能把人燙穿的目光。
趙一陽忍不住問池野:「池哥!能不能按照你的人設行動?你他媽缺了這麼多課還能考第一?我脆弱的小心臟再次被刺激得千瘡百孔!」
結果只得到了一句,「這句話你可以先去問聞簫,他的答案就是我的答案。」
趙一陽:行吧,你們一個兩個,都是學習怪物,開掛狗,超綱選手!
等許光啟走了,趙一陽把食譜拍下來發給他媽媽看,又順手把食譜捲成長筒,湊到池野前面,「池哥,採訪一下,激勵你死命學習、支撐你沒日沒夜刷題到現在的是什麼?或者說,你為了什麼?」
池野裝模作樣思考半天,才在趙一陽期待的目光下說出四個字:「為了愛情。」
趙一陽翻了個白眼:「別說騷話,正經一點!」
摸了摸頁腳都被翻出毛邊和卷折的筆記本,視線從上面一行行熟悉的字跡劃過去,池野勾唇,回答:「因為有人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