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下課回教室的路上,趙一陽落後兩步,站到聞簫旁邊,小聲問:「剛剛我好像看見池哥了,但又有點不像,沒敢認。」

  最主要的是聞簫過去撿球,隔得比他近多了,但半點動靜沒有,他懷疑自己大概率是眼花,「應該不是池哥吧,池哥怎麼可能出現在那裡哈哈!」

  許睿聽見零星幾個字,回頭問:「你們聊什麼呢,什麼沒敢認?」

  趙一陽原地起跳做了個投籃的姿勢:「我們在聊學習!」

  許睿嫌棄:「你們好無聊啊。」

  經過二樓,聞簫視線越過欄杆,遠遠朝操場望過去,仔細回憶起剛剛看見的池野,將他的模樣一寸一寸在腦海中仔細描摹下來。沒見什麼地方有傷,沒有瘦,精神也不錯。

  這就好。

  晚上九點過的公交車上,窗外突然下起了暴雨,雨滴撞在玻璃上,發出清脆的「啪嗒」聲,雷聲轟隆,兩旁的行道樹被風吹得歪斜搖晃。

  外婆打來電話,說已經出門給他送雨傘來了,讓他在公交站等一等。聞簫回復了「好」,又讓她注意安全,別摔跤。

  路燈下,公交站避雨的人不多,有人正小聲抱怨這大雨來得太急,不知道多久才會停。廣告牌上貼的海報已經換過幾次,車輪碾過潮濕的馬路聲音會很大,聞簫拉了拉黑色書包帶,恍惚看見池野站在海報前面,像往常一般朝自己懶懶散散地笑。再一眨眼,人又消失不見了。

  聞簫驀地有些後悔,自己剛剛不該眨眼的。

  沒過多久,外婆撐著一把格子傘過來,又把手裡拿著的傘遞給聞簫:「是不是等久了?」

  聞簫把傘打開撐在頭頂,回答外婆的問題:「只等了幾分鐘。最後一節晚自習被數學老師佔了,題沒講完,延長了十分鐘。」

  外婆聽完:「我當學生的時候,最厭煩老師拖堂。特別是中午,餓著記筆記的感覺印象太深刻了。所以我當老師之後,從來不會拖堂,內容講完了,還會提前兩分鐘下課。雖然只有兩分鐘,但學生會很高興。」

  兩人邊說邊往前走,聞簫聽著,心尖一顫,忽然察覺到什麼,轉過頭往身後的公交站望了一眼。

  隔著層層的雨幕,他看見公交站牌旁邊,一把大黑傘轉瞬便不見了蹤影。而持傘的那個人,好像是……池野。

  回家,把雨傘掛好瀝水,聞簫在衣櫃找了乾淨衣服,準備去衛生間洗澡。

  淋濕頭髮,他撈過放在置物台上的洗髮露,手忽地滯在半空,揚聲問:「外婆,之前的洗髮露用完了嗎?」

  隔著門,外婆回答:「用完了,換了新的,怎麼了?」

  「沒什麼,」把手裡的洗髮露放下,聞簫沒注意到自己發啞的嗓音,只問,「家裡還有嗎?」

  「應該還有,你在柜子里找找?應該還有一瓶。你要是喜歡,我下次多買幾瓶放著。」

  直到周遭充斥著洗髮露的氣味,聞簫心緒才重新安穩下來。水流澆在頭頂上,眼睛微澀,他閉著眼,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對一瓶洗髮露這麼堅持。

  大概只是因為以前有人湊在他的頸側,很騷氣地說「好香」,懶洋洋地表示喜歡這個味道。

  擦乾頭髮,聞簫一邊吃夜宵一邊回趙一陽的微信。

  「趙一陽:剛剛吃完一盤蛋炒飯,我胃口大得我自己都害怕!我剛還在想,你轉學這事要是老許知道了,可能會在辦公室拉二胡拉滿一個月!還有程小寧,我已經預感,他肯定會變身噴火龍,向無辜的小綿羊們噴泄怒火!對了,你高三這個關頭轉學,能跟上那邊進度嗎?」

  聞簫停下筷子,回復:「能。我外婆找她在青大附中當老師的學生問過,那邊進度跟附中一致。」

  打完字,聞簫發現原來兩邊都可以稱作「附中」。

  「趙一陽:青大附中?靠,這學校牛,要上天那種!我爸媽以前想在那邊買房遷戶口外加找關係出大筆贊助費,讓我去讀。我一個應試機器瑟瑟發抖,裡面全是學神大佬,惹不起惹不起。我記得青州裡邊,穿一件青大附中的校服,基本就能橫行青州各大中學、所經之處,王霸之氣全開了!簫哥沖!」

  聞簫簡短回復:「好。」

  趙一陽打字飛快:「唉,池哥走了,你也快走了,以後就剩我上官還有許睿三個掙扎,快樂減半!定下多久走了嗎?」

  聞簫:「期末考試考完。」

  「趙一陽:是去那邊補課?也好,早點接駁進那邊的軌道,總比高三開學了還沒適應要好。」

  對話框上面顯示對方正在輸入,好一會兒,信息才出現在屏幕上。

  「趙一陽:池哥知道嗎?」

  聞簫手指空懸許久,才回答:「還不知道。」

  「趙一陽:要告訴池哥嗎?我們三個都還沒跟他提。」

  聞簫指尖按在鍵盤上,最後打字回復:「我會告訴他。」

  期末考時間定在六月三十號,一天兩科,連考三天。

  前一天晚上,聞簫幫著外婆一起整理東西。

  書房裡,外婆佯裝發怒:「明天就是期末考試,還不趕快去複習?」

  把厚重的專業書摞在一起,整齊放進箱子里,聞簫抬頭:「不用複習,」想起趙一陽他們常開的玩笑,「要給第二名留一點面子。」

  外婆笑起來,眼角的皺紋加深,「你啊,這話也就能在我面前說說,可不能拿出去說。」

  「在——」聞簫下意識接話,卻又停住。

  在池野面前也可以說,他明白。

  外婆注意到他一瞬的出神:「在什麼?」

  將一本德文原著在箱子里放好,聞簫重新低下頭:「沒什麼。」

  目光落及堆放在書架下的一個箱子,上面蓋著相框。聞簫坐在地板上,伸手拿過來,仔細擦乾淨上面的灰塵,與照片里燦爛笑著的父母和妹妹對視,最後也一起放進了箱子里。

  回想起聞簫才搬來明南時,這個相框被反扣著,沒人有勇氣將它立起來。

  外婆目光溫和,嘆息:「簫簫也長大了。」

  聞簫手上沒停:「我早就長大了。」

  「是是是,我們簫簫已經像個大人了,」外婆坐在椅子上,見書房暖色的光為聞簫抹上了一圈淺淡光影,少年人露出的後頸清瘦。

  「隨著長大,人就懂得了遺忘。遺忘,大概是人這種生物的天賦。今天忘掉昨天的悲傷,今年忘掉去年的苦痛,就會好過許多。」目光落在聞簫指節的疤上,外婆放輕語氣,「可是,有些遺憾是要記一輩子的,有些感情也不是想忘就能忘記的,簫簫,你說是嗎?」

  察覺到什麼,聞簫手上動作停下,沒有抬頭。

  外婆眼神柔和:「是那個叫池野的男生,對嗎?」

  安靜的書房裡,聞簫終於抬起頭,啞聲回答:「是他。」

  「分手了?」

  聞簫點了頭,唇線緊繃,聲音卻很輕:「分手了,我提的。」

  外婆輕嘆,又問:「那,還喜歡他嗎?」

  聞簫喉嚨發痛,嗓音啞得不能聽,卻無比認真地回答:「喜歡,我還喜歡他。」

  怎麼可能不喜歡。

  怎麼可能不喜歡他。

  外婆眼睛也紅了。

  最是冷情冷性的人,一旦動了心,便再難回到從前的時候。

  握了聞簫的手,外婆指尖細細撫過他指節上厚厚的兩塊傷疤,「那就去跟他好好告別吧,好好說幾句話。以後年歲還很長,總能再見的,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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