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周三第一節是老許的課,他拿著書進教室時,教室里熱火朝天的氛圍還沒有完全沉寂。
「嗡嗡嗡的,我還以為自己進了蜂巢,親愛的同學們,你們沒聽見上課的那什麼《土耳其進行曲》的聲音嗎?上課了!」
隔了好一會兒,教室里的議論聲才停下。
許光啟感慨,「一個運動會就讓你們如此心浮氣躁,當一天和尚念一天經,當一個高中生記一天筆記,大家心裡都要有點數。好了,把《一題一練》拿出來,翻到昨天沒講完的地方。」
他習慣性地從講台下來巡視,看見有人翻半天找不到地方,故作驚奇,「不知道那道題在哪裡?朋友,你是天才啊,竟然在這不到一平米的地方迷了路!」
趙一陽捧著書,往後靠桌沿跟聞簫吐槽:「老許這是交了學費給程小寧,去程小寧那裡進修過話術?」
聞簫轉了一圈筆,「氣勢不到位。」
趙一陽思索兩秒:「有道理,老許就算是嘲諷,也嘲諷得很溫柔!」
微信的信息列表裡,池野漆黑的頭像又跳到了最頂端,發過來的是一張草莓發卡的照片,「芽芽說要讓可樂哥哥看看她的新發卡。」
聞簫低頭打字:「好看。」
沒一會兒,池野回復:「我面前這個小姑娘樂瘋了,現在已經認為自己是整個一年級最可愛的崽。」
黑板前,老許正在唾沫橫飛,「同學們要學會問問題,這道題班裡一半的人都不會,可是呢,為什麼沒有一個人來辦公室問我?我是在辦公室養了噴火龍還是仙人掌?對了,運動會我會一直站旁邊,你們遇到不懂的題正好可以問我,記住了嗎?」
有人小聲接話:「誰運動會做數學啊……」
許光啟手裡的粉筆都快捏斷了,「不參加比賽不寫廣播加油稿不表演節目的同學們,不學習,你們不無聊嗎?」
這一次,回應他的聲音整整齊齊,「不無聊!」
下課鈴一響,體育委員最先竄起來,「同學們,報名啊報名啊,現在男子三千米長跑還缺人,女子一千五百米和八百米都沒人,馬上就要報上去了,大家積極一點!」
有人笑著接話,「積極報名有獎勵嗎?」
體育委員一咬牙,「有!承包你一個星期的冰紅茶!」
「成交,三千米我跑了!」
許光啟正在收拾教案,只旁聽不插手,笑眯眯地感嘆,「這就是洋溢的青春啊!」
「……在這個春光明媚的日子裡,我們迎來了明南附中一年一度的運動會!拼搏,是青春的色彩,拼搏,是向上的力量!我們相聚在賽場上……」
廣播里,程小寧的聲音充滿感情,跟平時站校門口跳腳的模樣比起來,跟被魂穿了似的。
走廊上挨挨擠擠,每個人手上不單拎著自己的椅子,有的還拿了零食漫畫筆記本雜誌。二樓的人走太慢,交通擁堵,三樓的乾脆把椅子放下,開起了臨時茶話會。
看著眨眼空了大半的薯片,許睿嘆氣:「古人誠不欺我,學校里開零食袋,彷彿喂鴿子!」見聞簫站在一邊按手機,許睿問他,「聞簫,薯片要嗎,還有最後幾片了,不吃就沒了。」
「不用,」聞簫快速回完消息,把手機揣校服里,「池野說他在上樓了。」
「卧槽,池哥真是逆流而上的勇士,大擁堵時段,他從一樓上來真得不容易!」趙一陽往欄杆外面看了眼,「進行曲響了半天,一樓的走完,二樓才走一半,有的等,後悔沒把我的switch拿上,這功夫,我都通關一局了。」
沒幾分鐘,池野拎著把椅子站到了聞簫旁邊。
聞簫:「什麼時候到的?」
「走的另外一邊的樓梯,」池野抬下巴指了指前面,「這樓梯癱瘓了,那邊人少,能走,否則只能我在下面等著,讓你幫我拿椅子了。」
聞簫仔細把人打量了一遍。
池野在對方巡查燈一樣的視線下自覺舉手,「坦白,沒受傷,沒做壞事。」
「什麼壞事?池哥你悄悄看小電影被發現了?還是在被窩裡偷偷摸摸翻寫真集被逮住了?把經歷說出來,大家一起開心開心?」許睿抓關鍵詞抓得快,跟八卦記者似的眼睛冒光。
池野一腳踹上他的椅子,「滾,什麼小電影寫真集,聽都沒聽說過。」
趙一陽手肘壓許睿肩上,回過頭來笑,「大家都是過來人,何必遮遮掩掩裝純潔,是不是,池哥?」
池野也模仿趙一陽的姿勢,手臂攬上聞簫的肩,把人往自己摟近,「我純潔不純潔,我同桌最清楚,是吧,同桌?」
聞簫被攬著肩,校服領口撥亂了些,露出裡面薄薄的白t恤和一小截鎖骨。他接池野的話,「嗯,我作證,他很清純。」
幾人瞬間大笑出聲。
池野咬了咬牙,咬完認下了這個形容詞,「清純就清純吧,好歹是個褒義詞。」
趙一陽表情誇張:「靠,池哥,這不像你啊,要求竟然這麼低的嗎?」
池野勾著唇角笑,懶洋洋地答話,「嗯,面對我同桌,沒要求。」
站原地零食吃完了兩包,隊伍終於動了起來。把椅子拎到操場擺好,陽光燦爛,不少女生在抱怨為什麼場地一半都在太陽下面,會晒黑。
女生怕曬男生不怕,幾個男生聽了,振臂一呼,沒兩分鐘,椅子全換了位置——男生把樹蔭下的位置讓了出來,讓女生坐了過去。
剛坐好,趙一陽靠著打籃球打出來的手感,伸手接了一包從女生那邊扔過來的東西,一看,「話梅?娘唧唧的小零食。」話說得嫌棄,但手很誠實地撕開包裝吃起來,許睿要搶,他還躲開不給。
走完極為形式化的方陣,陸陸續續坐下,廣播里的音樂一變,成了極有節奏感的《worthit》,穿白襯衣和黑色西服裙的校舞蹈隊一出現,就把操場的氣氛推到了巔峰。
趙一陽看得有點呆,手裡話梅都掉地上了,音樂結束后,他出了十幾秒的神,朝向旁邊,眼神直愣愣,「池哥,我好像戀愛了。」
上官煜正在跟許睿搶山藥片,見趙一陽對著空椅子說話,抽空叫他,「大師,池哥陪聞簫去檢錄處檢錄了,你剛說什麼,你戀愛了?跟誰,空氣?」
趙一陽一臉夢幻表情:「就在剛剛,我跟領舞的那個女生看對眼了。」
許睿翻了個白眼:「清醒一點,你這是單戀!隔了幾十米遠的單戀!」
操場一角擺著四張課桌,紅底的牌子上寫了黑色的「檢錄處」三個字,一群男生圍著,正往後背上別號牌。
見池野跟著聞簫過來,不少人下意識地往旁邊退了兩步,硬是給分出了一個人行道,讓聞簫懷疑地看了眼池野——這人身上是不是裝備了半米長的刺,讓人看了就會趕緊避開。
報了班級和名字,站課桌後面的體育老師把號牌拿上,「你就是聞簫?我聽你們班主任吹了沒十回也有八回。」說完,他把別針也遞到了聞簫手裡。
池野接過來,「來,同桌,轉個身,你池哥給你別上,說不定念力加持,腳下跟踩風火輪一樣,『咻』就到了終點。」
不遠處傳來刺耳的尖叫聲,不知道是哪個班在喊加油。
池野把別針打開,將寫了「7」的黃色布片按在了聞簫背上。
因為瘦,衣服穿得薄時,兩側的肩胛骨會冒出一點弧度,手按在背上,能觸及熱燙的體溫和薄薄的一層肌肉。
想到前一次在視頻里看見的畫面,池野不知道是被春末的陽光曬的,還是因為別的什麼,掌心發熱。
「好了嗎?」
「馬上,」別針將布片和t恤的布料連在一起,扣好,池野鬆手,「好了,肯定不會掉。」
聞簫原地跳了兩下,瞥見池野鬢角的汗,「很熱?」
池野:「大概吧。」
聞簫今天穿了一雙純白色的跑鞋,踩在假草坪上很顯眼,他望了望跑道,「這裡溫度高,你先回去?」
「拒絕,我要看你拿第一。」
「還沒跑,怎麼知道我拿第一?」
池野勾勾手指,等聞簫靠過來了才說道,「因為狼人殺,我每次都拿預言家。」
廣播里在報「男子一百米短跑在處集合」,池野跟聞簫一起往指定的位置走,沒一會兒,又聽見廣播里傳來,「高二理一班許睿來稿,聞簫你翩翩飛,我們是你的後盾,不管你跑了第幾,我們的心都放在你那裡!」
池野聽笑了,「難為學委了,竟然還押上了韻。」
他又問聞簫,「一會兒跑步的時候,要不要池哥給你拍照留念?」
「不用,」聞簫把手裡藍白色的校服外套和眼鏡塞池野手裡,「你把畫面記住就夠了。」
站原地看聞簫站到跑道的白線後面,池野驀地察覺剛剛那句話,總有點說不清的滋味在裡面。
一百米不長,根本不用聽成績,誰都看得清楚,聞簫是第一個衝過終點線的。第三根跑道那人一直落後兩三個身位,但到最後了也沒能成功超車,差的估計有兩三秒。
踩過終點線時,聞簫的衣角被風撩起來,露出一截勁瘦的腰腹。池野聽見有女生髮出低呼,莫名奇妙的,心裡有點憋悶。
因著慣性多跑了一段,聞簫停下來后,第一反應是看向池野所在的位置。
兩人的目光遠遠對上,池野因著聞簫這個下意識的反應,心情指數又好了不少。
一百米跑一次定輸贏,聞簫跑完這趟就沒了賽程。池野替他把別針和布塊取下來,給了來收的老師。
兩人回到坐的地方,就受到了熱烈的歡迎。老許笑呵呵地表揚,「不錯不錯,德智體全面發展,聞簫這一百米跑得非常好!」他的炮口轉向一邊的池野,「倒是你,怎麼沒見報個項目?」
池野懶懶散散,跟曬太陽的大型貓科動物似的,「我前幾天確定不了今天到底能不能來學校,就沒報。」他又看向聞簫,「而且我同桌贏了,我跟著一起自豪,方便又快捷。」
「你這是『一人得獎,全家光榮』?」老許擠兌池野,「那你也要問問人聞簫,願意不願意讓你一起自豪、跟你是一家。」
池野轉向聞簫,聞簫正拿生活委員遞來的紙巾擦脖子上的汗,白皙的側頸露出來,在陽光下彷彿能反光。
被捲入話題的聞簫開口:「嗯,軍功章給他一半。」
學生關係好,老許看著開心,但又見不得池野這小子一臉嘚瑟的模樣,嫌棄道,「趕緊回去坐著,坐著,別在我眼前晃了。」
沒一會兒,老許被年級組長叫走,趙一陽幾個圍攏,悄悄拿了一副撲克牌出來,「來一起快樂!」
池野:「打撲克?」
「身在校園,絕不賭博,」趙一陽一身正氣,表情興奮,「我們玩兒國王奴隸,來不來?」
池野沒回答,先問聞簫,「同桌,你來嗎?」
太陽曬得人心裡躁,沒別的事可做,聞簫點頭,「來。」
「我們兩個都參加,」池野問趙一陽,「遊戲規則是什麼?」
「簡單!這裡面有一張黑桃k,一張紅桃a,抽到黑桃k的人就是國王,king。反之,抽到紅桃a的就是奴隸。奴隸屬於國王,要聽國王的話。國王提一個問題,奴隸可以拒絕回答,不過國王就可以說一個懲罰,奴隸必須執行。」
在他說規則的時間裡,又多了幾個人加入。
趙一陽清了清嗓子,「現在我們七個男生五個女生,十二個人,來,抽牌吧,誰都可能是國王!」
第一輪抽完,趙一陽很不幸地抽了奴隸,一個扎馬尾的女生抽了國王。
趙一陽挺胸膛,「來吧,想問什麼都可以,問我平時幾天換一次襪子都行!」
那個女生捏著牌,有點遲疑。坐她旁邊的另一個短髮女生用手肘碰了碰她,小聲催促,「快問快問,幫姐妹們抓住機會啊!」
做了個深呼吸,扎馬尾的女生才開口:「那個、我想問一下,你后桌……愛好是什麼?」
「靠,」趙一陽挫敗,「我就知道,我已經料到了,唉,人心就是如此。」他搓了兩把臉,「我后桌的愛好十分淳樸,他喜歡刷題,熱愛學習。」還瞎出主意,「你們要送禮物,可以送一本市面上少見的教輔,或者一張珍藏十八載的密卷。」
第二輪,趙一陽翻身當了國王,許睿抽中奴隸,趙一陽得意,「我沒有問題,只有要求,學委,不多,十個俯卧撐!」
「你還是不是人了!」話是這麼說,但許睿還是起身,在旁邊艱苦卓絕地做了十個俯卧撐。重新坐下,他伸手抽牌,手指都在抖,「按照規律,上一輪的奴隸這一輪是國王,我肯定——」看了牌面,許睿捂心口,「扎心,竟然是個2!」
牌面一張張開出來,都是平民。最後剩了兩張牌,一張在池野手裡,一張被聞簫握著。
眾人的目光集中在了兩人身上。
池野先翻了牌,眼裡浮出笑容,「黑桃k,同桌,我是國王。」
聞簫也把牌面翻出來,「紅桃a。」
趙一陽興奮,「現在,國王可以向奴隸提問了!國王,你要提什麼問?」
池野修長的手指夾著那張黑桃k,他在陽光下半垂下眼瞼,笑容怠懶又不正經,「秉持樂於助人的精神,我替在場的五個女生提問,聞簫,你喜歡的人姓什麼?」
問題一出來,不少人起鬨。
青春期的男生女生,總是對這方面的話題十分敏感。學校里傳得最快的從來不是答案和學習方法,而是諸如「高一的某人喜歡上了高二的學長!」「一班的誰誰誰和隔壁班的誰誰誰在一起了!」或者「誰剛跟女朋友分手,第二天就跟他們班的誰誰誰在一起了」這樣的消息。
趙一陽拍大腿,「靠,高還是池哥高,這個問題,省去了第一步的『你有沒有喜歡的人』,單刀直入,厲害了!」
池野卻沒搭理,他專心注視著聞簫的眼睛,唇邊笑容沒散,但往深處看,眼底卻滿是緊張。
五指不自覺地握成拳,池野把手揣進了校服外套的口袋裡。
他在等聞簫的回答。
回答可能是「我沒有喜歡的人」,也有可能是……別的。
這一刻,空氣里的氧含量無限下跌,池野覺得自己呼吸都有點發緊。
春日粲然的陽光下,聞簫也在看池野,還注意到了他收攏的五指。
在眾人匯聚來的視線里,聞簫回答:「我選擇懲罰。」
這是拒絕了回答。
池野心裡有點後悔問這個問題,但心尖上又有點說不清的躁動——他自己也分辨不出,他到底是想知道什麼、想試探什麼。
趙一陽滿臉失望,「我滿懷八卦的心無處安放,所以池哥,懲罰是什麼?」
池野想了一個:「繞內場慢跑一圈吧。」
聞簫起身,垂眼看向池野,「走了。」
池野跟著站了起來。
趙一陽看著這兩個人,沒懂:「走去哪兒,不是,池哥去幹什麼?」
池野把校服外套脫下來,跟聞簫的疊放在一起,回答,「一人得獎全家光榮,現在聞簫跑步,我當然要陪跑了。」
趙一陽:「好像……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