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聞簫問他:「看到之後?」

  「開黑打把遊戲?」池野盯著地面上兩人的影子,「後面沒多少空閑,會比較忙。」

  半夜最熱鬧的地方,網吧肯定是其中之一。充了錢,兩人找了個靠角落的位置。

  滑鼠鍵盤上有一層油膩膩的污垢,聞簫皺眉,又去前台買了一包濕巾,全仔細擦了一遍,池野那邊的也沒漏下。

  移動滑鼠指針,聞簫問池野:「聯盟的榮耀?」

  「嗯。」池野手指點按在鍵盤上,登錄了自己的號。音效后,屏幕上出現了一個扛著長劍的騎士形象。

  聞簫:「不是『兔兔愛吃胡蘿蔔』?」

  「那個號只在跟趙一陽他們打的時候才會用,他們太菜,帶都帶不動,把把輸,只能靠戰略取勝,比如,假裝是個蘿莉選手,讓對面的蠢貨給我發育攢裝備的時間。」池野懶洋洋地坐在沙發椅上,長腿分開,右手握滑鼠,左手撐在下頜角的位置,斜著望向聞簫。

  銀色耳機變成了裝飾品,將他凜然利落的五官線條展現得淋漓盡致,他勾起笑,「戰略性示弱,機智不機智?」

  聞簫移向電腦屏幕下方,池野這個號的id是——野神。

  「同桌,你眼裡寫滿了『懷疑』兩個字,不用懷疑,你池哥之前玩兒這遊戲,就是打野之神。因為技術太華麗,還搞過代練。」

  「後來呢?」

  「錢太少,費時間,就停止營業了。」池野調了調耳機的位置,視線轉回遊戲界面,「我打野,你呢?」

  「上單。」聞簫也把耳機戴好,搭在黑色滑鼠上的手指白皙,連指甲邊緣都修磨得平整。

  第一把二十分鐘結束戰鬥。

  池野打遊戲很浪,但浪得很有分寸。十幾分鐘,對面就被打爆了,可能是還想掙扎掙扎,一直沒點投降,等到水晶炸開了才甘心。

  從結束畫面退出來,池野一連收到了八個加好友的申請,他一鍵全部忽略,開了第二把。依然是打野,聞簫依然選擇上單,依然二十五分鐘結束了戰鬥。

  聞簫發現,這完全可以當輕鬆娛樂局來玩兒,他只要不掉鏈子不拖太大後腿,根本不可能會輸——因為池野沒說謊,他技術確實溜,當得起一聲「野神」,加上戰意足,不管行不行,反正往前沖,怎麼狠怎麼來。

  像是在發泄什麼情緒。

  打完第六把,聞簫推開閃著紅藍光的鍵盤,十指交叉著活動了一下酸痛的手腕。

  餘光看見池野屏幕右下角又冒出一串好友申請,圖標閃得眼花,聞簫摘下耳機掛脖子上,人靠向椅背,問:「都不理?」

  熟練地點了「一鍵忽略」,池野側過臉來,眼裡沾著輕笑:「以為你池哥對誰都像對你這麼友善?」

  聞簫手鬆松握拳,撐在顴骨的位置,「嗯,池哥高冷不可攀折。」

  可能是熬夜,也可能是累了,聞簫語調放得鬆緩,因為聲音不大,還有點淡淡的鼻音,讓池野覺得他有點像壁爐旁窩著的波斯貓。

  「你可以試試,說不定就折下來了。」池野見他這副懶散模樣,捻了捻發癢的手指,強行克制了想去揉他頭髮的衝動。

  太刺兒,摸不得,會被撓。

  重新挺直背坐好,聞簫問:「還來嗎。」

  已經是凌晨兩點過,對面那一排座位叫泡麵都叫了兩輪,空氣里混雜著紅燒牛肉和老壇酸菜的味道。

  池野摘了耳機,秉持著「一切事物皆可轉」的原理,手指勾著耳機轉了好幾圈,「你困不困?」

  聞簫搖頭:「不困,平時這個時間我還在刷題。」

  而且跟池野開黑很有意思,兩個人雖然沒一起打過兩次遊戲,但難得有默契。至於運氣不好遇見坑爹隊友,概率小,能忽視。

  想著第二天還要上課,池野把耳機扣在桌面,「回去了?」

  聞簫沒異議:「走吧。」

  大街上一個人都沒有,白日的車水馬龍全然不見,偶爾有夜漂族騎著半舊不新的摩托車開過,引擎發出巨大的轟鳴,直到開出去很遠,還能有震蕩的「嗡嗡」回聲。

  腳踩在一片枯葉上,發出的「窸窣」聲響也能被聽覺捕捉。街邊的24小時便利店還開著,店裡有白色的燈光,能看見收銀員正撐著下巴打瞌睡。

  池野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發現手機沒電扔家裡了,錢也沒了。

  「小聞老師有錢嗎?」

  聞簫摸了三張五塊、四張一塊以及三張五毛出來,「只剩這些。」

  池野笑起來:「我們怎麼一樣窮?」

  「要不要?」

  「當然要,蚊子再小也是肉。」

  池野拿了錢,進便利店買可樂,推開玻璃門時,感應器響起來,發出機械的「歡迎光臨」聲。

  正趴著瞌睡的收銀員站起身,語帶倦意地說了句「歡迎光臨,請隨意選購。」

  拿了兩瓶可樂、一盒分切三明治,池野付錢,一共二十。

  池野出來,聞簫接過可樂,又就著池野托塑料餐盒的姿勢,嘗了兩塊分切三明治。裡面有蛋白培根和西紅柿,醬太多,單嘗出了西紅柿的味道。

  見聞簫嘴角沾了白色的沙拉醬,池野盯著看了兩秒,又強制移開視線,問,「一共花了二十,剩下的五毛,送我?」

  不太明白池野為什麼要他送這張五毛錢,聞簫沒反對,「嗯,送你了。」

  第二天,池野午休過了才到學校。

  校門口廢棄了半學期的噴泉開了,紅色橫幅拉了不少,寫著諸如「歡迎各位家長來學校參加家長會」的句子。理一班教室最後面的黑板報上,除了中間那朵大紅色玫瑰外,別的內容全擦了,改成了「家長會」三個字。

  校園廣播里不知道在播什麼輕音樂,節奏音符幾乎被教室的喧嚷蓋過去。

  「卧槽卧槽,我這幾本寫真集放哪兒?我媽要是翻我桌子發現了怎麼辦!」

  「我九十一分的卷子藏在哪裡比較好?男廁所?不行,太臭了我嫌棄!」

  「草啊,我爸不准我吃零食,幸好收了收,裡面怎麼這麼多零食口袋……」

  最後,池野和聞簫的課桌里,堆滿了來避難的遊戲刊物、女明星寫真、追星雜誌和一大堆漫畫書。

  「同桌,除了我們的桌子,全班可都是凈土了。」池野倚著牆笑,眼下的陰影比平時重。

  聞簫看出了他強撐的疲憊:「昨晚幾點睡的?」

  「五點還是六點,沒注意。」池野不太在乎,「反正躺床上也睡不著,不如找點事情做。」

  兩人正說著話,許睿猴兒一樣竄過來,「王浩軒花重金買的雜誌是不是也藏你們這裡來了?」

  池野:「什麼雜誌?」

  「還能是什麼雜誌,花兩百多從國外代購回來的,一個女團成員的寫真,水手服雙馬尾,笑起來有兩顆小虎牙,特別可愛。他小氣吧啦的,看都不讓看一眼。池哥,有沒有興趣?找出來一起看?」

  池野直接拒絕:「沒興趣,要找自己找。」

  許睿探頭去看池野和聞簫的書桌,被裡面亂七八糟塞一堆的東西打敗了,「我靠,我們班的違禁品真不少,switch竟然都有三台!」

  趙一陽回頭:「朋友,其中有一台是我的,請管好你的臟手別碰,不然就剁了。」

  許睿捂著自己手背:「兇殘,毫無人性!」

  廣播里換了音樂,從窗戶往下看,能望見家長陸陸續續地從校門口進來。

  課桌已經收拾乾淨了,趙一陽跟上官煜轉過身,「老許嘴巴這次太嚴了,一點口風都不給露,也不知道我到底考了多少分。」

  許睿揭穿他:「大師,你明明找聞簫對過答案,自己多少分心裡沒數?」

  「還能不能聊天了,知道分數沒用啊,又不知道年級排名!」趙一陽瞪許睿,「你不擔心?」

  許睿摸摸鼻子,「哎你不是保姆來開會嗎,害怕個鬼啊。」

  上官煜插話:「他爸媽很絕,讓他家保姆開會時把視頻通話打開,現場直播。」

  趙一陽點頭,眼看著就只剩一口氣了。

  三個人對視一眼,同病相憐。

  再一起看向池野和聞簫,彷彿看階級敵人:「你們沒家長來,太幸福了!」

  池野弔兒郎當:「嗯,不用太嫉妒,保持心態不要慌。」

  不要慌,說的容易做起來太難,許睿轉向聞簫:「你呢,你對我們這些可憐人,有什麼寄語嗎?」

  聞簫:「池野說得很全面。」

  「靠!」

  座位逐漸被家長坐滿,整間教室里只有最後一排的兩張桌子還空著。

  有家長好奇怎麼空了兩張,聽解釋說是家長缺席不來時,不免要評價兩句「怎麼這麼不負責,不關心孩子」,或者「這兩個孩子真可憐,遇見這麼不負責任的家長。」

  對這些話充耳不聞,聞簫把正在看的教輔合上,見池野靠著牆,雙手插在校服口袋裡,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

  「走吧,老許在催了。」

  學生通通被趕出了教室。因為總有人在教室後門一跳一跳地往裡看,或者扒在門縫上偷聽,老許不勝其擾,乾脆把人全吼去了操場和圖書館。

  趙一陽在原地蹦了兩蹦,「哎我說,這麼一看還不錯,家長會一開開兩小時,我們這算不算放了兩個小時的假?因禍得福啊!」

  「不愧是大師,心胸寬廣,看破紅塵,我都被你安慰了。」許睿也淡定了,「伸頭縮頭都是一刀,我又擁有快樂了!走走走,去操場!」

  池野跟聞簫走在最後,兩人肩並著肩,一路上吸引了不少女生的眼神。

  聽見趙一陽和許睿的對話,池野評價:「這就是,平時過得太苦的人,嘗到了一點點甜,就會很滿足。」

  操場上全是人,籃球場根本不夠面積,十五打十五,一個籃球拋上天,下面一堆人跟著追,有老鷹捉小雞的效果。趙一陽三個格外激動,爭先恐後地怪叫著衝進去,加入了搶球遊戲的隊伍。

  池野跟聞簫對視一眼,同時放棄了。

  學校里哪哪兒都是人,圖書館爆滿,連食堂都沒了位置。去超市買了兩罐可樂,聞簫和池野在學校走了大半圈,才找了個花壇邊沿坐下。

  池野感慨:「難得找清凈,終於對我們學校到底多少人有了清晰概念。」

  聞簫喝了口可樂,唇色被潤濕,撿了從樹上墜落的枝椏,上面還綴著一朵白花,他順手遞給了池野。

  「怎麼突然獻殷勤?」

  瞥了池野一眼,聞簫答:「梨花清心,你從來學校開始,就有點躁。」

  池野沉默一瞬,笑道:「大概是青春期的躁動。」

  聞簫沒信。

  把花枝接在手裡,嫩黃的花蕊看起來很脆弱,池野捻著花枝轉了幾圈,花瓣立刻落了一大半,禿了。

  池野:「梨花真的清心?」

  聞簫坦白:「我臨時編的。」

  坐著無聊,又沒老師盯著,池野跟聞簫準備一起試試《聯盟的榮耀》手游版。

  打遊戲的時間過得飛快,三把打完,家長會結束了。

  程小寧的聲音出現在校園廣播里,「謝謝各位家長在百忙之中特意抽出時間來學校參加家長會,在此,我代表全校……」

  人太多,家長撤出學校還需要不短的時間,聞簫跟池野又開了一把遊戲。

  花壇旁邊是一條小路,中間隔了幾棵樹,路上不斷有人經過。

  有打電話說「你兒子你來教!我是沒辦法了!這成績考的什麼?年級三百多名,還考不考大學了?」有聯繫輔導班的,還有分享喜訊的,或者兩三個家長走在一起,你誇我兒子數學好,我誇你女兒理綜分數高。

  「……你發現沒有,最後一排次次沒人,我說吧,攤上這種兒子,家裡爸媽不想被氣死,只有撒手不管……這種我可見多了,高一就敢晚自習在教室里打人,把人打成骨折送醫院,說不定啊,以後哪天會因為吸毒過量,死在公廁里了都不一定!」

  聞簫按屏幕的手指頓住。

  中年女人尖利的聲音透著得意,「哪像我家孩子,管得嚴,絕對不會讓他學壞的。」

  有人附和:「是這個道理,中考第一,成績多好,現在還不是成了最末流……」

  聞簫偏過頭,見池野操縱著人物滿地圖跑。

  他看起來就像沒聽見那些對話,但,怎麼可能沒聽見,怎麼可能不在意。

  一時間,聞簫握著手機,沒了打遊戲的心情。

  池野沒看聞簫,視線定在屏幕上,漫不經心:「我已經習慣了。」

  聞簫沒出聲,只盯著池野的側臉,眼底有氤氳的怒氣。

  「對我不在意的人,我也不在意他們怎麼看我。我在意的人,」池野轉過視線,對上聞簫清冽的目光,將落在他肩頭的一朵白色梨花拿下來,一邊道:「那個人說,我是什麼樣的人,他有眼睛,會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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