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計程車在街邊停下,池野準備付錢,被聞簫阻止,「我來。」

  池野當真沒動,準備在他同桌搞不清楚人民幣面值時出手相助。沒想到,聞簫拿出一張十塊,又拿出四張一塊,理整齊后遞給司機,還不忘說了聲「謝謝。」

  司機收了錢,好奇轉過頭,「你朋友到底醉沒醉?」

  池野還沒開口,聞簫自己先回答:「醉了。」

  司機:??

  下車,兩人在街沿站好,目送計程車的尾燈消失在車流中,池野問聞簫,「你是怎麼判斷出自己醉了的?」

  池野印象里,喝醉了的人多半都堅定表示自己沒醉,我還能喝,我怎麼可能喝醉?或者乾脆直接斷片,我是誰我在哪裡我根本就沒喝酒!

  聞簫揉了揉額角,眼下的淺淡紅暈還沒消散,他啞著嗓音解釋:「頭疼,昏沉,喉嚨乾澀,胃難受,全身發熱,並且不知道你和我是為什麼、什麼時候站在這裡。所以,我肯定醉了。」

  條理清楚,邏輯清晰,醉得非常清麗脫俗,池野又問:「那我為什麼站在這裡?」

  聞簫的目光專註,盯著池野看了一會兒,最後回答:「忘了。」

  池野笑了出來。

  他同桌喝醉之後,有一點點可愛。

  天已經黑了,到處都亮起燈,層層暖光為眼前的畫面鍍上一層暖融的煙火氣。

  有人推著板車從旁邊走過,上面是用透明塑料紙包起來的花,池野想起聞簫在車上眼角濡濕的模樣,「要花嗎?」

  聞簫用匪夷所思的眼神看他:「我不是女生。」

  視線放遠一點,池野尋找到第二個目標:「對面有個推著車的,烤雞翅要嗎?」

  聞簫跟著看過去,改裝的紅色貨三輪,招牌上印著幾個烤雞腿,旁邊寫著「奧爾良烤翅」幾個大字。聞簫拒絕:「臟,吃了會被毒死。」

  給出的理由無可辯駁,第二選項被放棄。

  這人太過正常,讓池野也有一點懷疑聞簫的狀態,「同桌,我長得帥嗎?」

  聽完,聞簫仔細打量池野的五官長相,十分細緻。

  他眸色本就深,摘了平光眼鏡,在暖光下,眉眼的冷意被沖淡了不少,又因為喝了酒,紅暈未散,甚至嘴唇的顏色都比平時濃郁幾分。

  讓池野想用手指,重重在他唇上碾過。

  觀察完畢,聞簫得出結論:「很帥。」

  「我日。」池野又笑起來——不是「帥」,而是加了一個副詞的帥。

  現在,池野百分百相信聞簫是醉了。

  前後加起來——在你眼裡我是什麼樣的人?很帥的池野。

  可能是自己同桌平時說話都太刺兒,這幾句喝醉之後誆出來的真心話就顯得彌足珍貴。池野回味了幾遍,心情非常不錯,「現在去哪裡,我店裡,或者我家?」

  就算喝醉了,聞簫也非常有主見,「我不跟你回家,你跟我回家。」

  這句話聽著,措辭沒問題,意思也沒問題,可池野總覺得有點——奇怪?

  附近的幾棟樓建造都用的一張圖紙,批量生產,外觀內里長得一模一樣。池野站在門口,看聞簫找了鑰匙出來開門。

  裡面黑漆漆的沒開燈,明顯家裡沒人。自覺把燈打開,又找拖鞋出來換好,池野抬頭就看見聞簫徑自走進卧室,然後在書桌邊坐好,開始——

  刷題?

  聞簫坐姿端正,腰背挺直,側臉認真又專註。池野在一旁看愣了,誰他媽喝醉了回家,第一件事是提筆刷題?

  不過,聞簫看了一會兒題,就發現,「這本資料是盜版。」

  池野:「為什麼是盜版?」

  聞簫的神情露出幾分疑惑,隨後又肯定:「因為我看不明白上面寫的什麼,所以這肯定是盜版。」

  池野有點綳不住表情了,他噙著笑站到聞簫旁邊,右手撐在桌沿上,另一隻手搭著聞簫的椅背,是一個半包圍的姿勢,又俯身,「來,這本盜版資料上的字我都認識,我給你念題目。」

  「在xoy平面內的坐標原點處,有一個粒子源,某一時刻以同一速率v發射大量帶正電的同種粒子……」

  聞簫聽完題后,很快報出答案,又盯上池野的臉,敏銳抓住疑點,「你為什麼認識盜版資料上的字?」

  池野還沒回答,就聽聞簫接著道:「真相只有一個。」

  「什麼?」

  「你就是編寫盜版資料的人。」

  池野一時間竟然不知道如何反駁。他乾脆認下這個臨時身份,「對,沒錯,市面上不少盜版教輔都是我搞出來的,現在被你看穿了,你要怎麼辦?」

  聞簫難得沉思。好一會兒,他才道:「我不會舉報你的。」

  「為什麼?」

  不過池野沒能等到答案,因為就在他面前,聞簫的眼皮一點點下沉,最後闔上——睡著了。

  坐在椅子上不是個辦法,池野伸手,模擬了一下攙扶的動作,沒掌握到要領。最後彎腰,乾脆來了個標準的公主抱。

  聞簫不算重,池野抱著人站直,掂了掂,覺得有點太瘦了。轉身往床的方向去,垂眼見懷裡的人臉貼著自己的胸膛,眼尾沾著淺紅,閉著眼,睫毛隨著呼吸一顫一顫的,莫名的,池野的心跳有點快。

  他輕輕吸了口氣。

  小心把人放到床上,拉被子蓋好,只留了床頭的檯燈,池野覺得差不多了,該回去了,芽芽還在家裡,再晚一點,還要配一次貨。

  但這張床彷彿變成了磁鐵,讓他腳下半步也挪不開。

  昏黃的光線容易滋生不甚清明的情緒,池野現在就是。

  他先是盯著聞簫的額頭,發現他一顆痘痘沒長,印子找不到一個。

  睫毛也是,又濃又密,閉上眼后,能看見眼睛線條的弧度微微上挑,很是精細。

  直到最後,他的視線才落到了聞簫的嘴唇上。

  不再是平日缺乏血色的淡粉,此時,聞簫的嘴唇像是敷上了一層淺透薄紅。池野定定看著,安靜的室內,他能清晰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和聞簫的呼吸聲纏在了一起。

  最後,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把持著力道,右手大拇指在聞簫的下唇上,碾了過去。

  第二天,聞簫是被電話鈴聲吵醒的。窗外天光已經大亮,應該是不錯的天氣。他頭沉得厲害,反應了好幾秒,手才從被子里探出去,拿到了手機。

  「喂?」

  嗓音沙啞,還帶著困意。

  電話對面的池野催他:「還沒起床?上學快遲到了同桌。」

  聞簫下意識地坐起身,偏頭看向窗外,被光線刺激地眯了眯眼,嘴裡答:「今天周六。」

  「不對,這次你怎麼知道?」

  把枕頭立起來,聞簫重新躺下去,另一隻手的手背搭在前額,擋住從窗戶照進來的光,「我只是喝了酒,又不是沒腦子。」思考半晌,對於昨晚的事,他只想起了零散的片段,「昨天你來接的我?」

  「你還記得?」

  「只有一點模糊的印象。」

  池野話裡帶笑:「馬上十一點了,該起來吃午飯了,不然你胃撐不住。」

  被人這麼一提,聞簫發現胃裡確實不太舒服,他手指捏了捏眉心,「知道了,馬上起來。」

  洗漱完從衛生間出去,聞簫看見了系著圍裙的外婆。

  「起來了?給你熬了瘦肉粥,一直溫著的,你先吃一碗。」外婆見他頭髮亂糟糟的,臉上還有明顯的睡痕,笑容溫和道:「喝了酒肯定難受,就沒有叫你起床睡了一覺,好些了嗎?」

  聞簫在餐桌邊坐下,疑惑,「您怎麼知道——」

  「昨天我回來,正好碰見你同桌離開。他跟我說你們幾個同學考完了放鬆心情,一起吃烤肉,沒注意,喝得稍微多了一點。」

  聞簫拿著不鏽鋼勺子的手一頓,「您碰見池野了?」

  「嗯,很有禮貌,個子高,學校里應該不少女學生喜歡他吧?」

  想起課間聚在教室走廊外的一眾女生,「對,很多。」

  外婆笑起來,「我就說,他跟你一樣,都長了一張禍禍小姑娘的臉,說起來,還真是難得碰見能在長相上跟簫簫不分伯仲的男生。」

  聞簫沉默著喝粥——果然,長輩都覺得自己家的孩子長得最好看,自己外婆也不例外。

  吃完飯,聞簫準備出門,外婆多問了句去哪兒。聞簫遲疑兩秒,回答:「去找我同桌一起寫作業。」

  這句話說出來,聞簫自己都心虛。又想,老許要是看見池野寫了作業,說不定會立刻下樓買彩票。

  聞簫的寫作業對象正在對賬,手機開著免提,對面是個帶方言口音的人。

  大概知道這人說的是明南這邊的方言,一句話能聽明白半句,剩下的有的能猜,有的猜也猜不出來,聞簫沒出聲,自己找了椅子坐下。

  他想起以前在家,他媽媽偶爾也會冒出兩句明南的方言。這邊的方言發音鼻音重,說起來很軟很綿。不過明南除了少部分地區外,都說普通話了,所以父母也沒有讓他學。

  這時聽見一兩個熟悉的辭彙,讓聞簫不由出神。

  電話掛斷,池野看向聞簫,「頭還疼嗎?」

  說著話,他的眼神又落到了聞簫的嘴唇上。

  明明和平時沒什麼區別,但池野總覺得那唇色比往常濃了幾分。因為心虛,怕被聞簫發現異常,他很快把視線收了回來。

  「不疼了。」聞簫回過神來,沉默了幾秒問,「昨晚……我說了什麼沒有?」

  「說了什麼?好像沒說什麼特別的,具體是指哪方面?」

  「奇怪的話。」

  「沒說什麼奇怪的話。」池野答完,就看聞簫鬆了口氣,他勾起笑,接著道,「哦對了,你說的有一句話我還記得。」

  聞簫搭在大腿上的手指動了動,「什麼?」

  池野一本正經,兩邊手指叉在一起,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笑著道:「你說,池哥是我見過的最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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