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聞簫這感冒一天下來,也不見多大的好轉,下晚自習回家,外婆踮著腳摸了摸他的額頭,擔憂:「要不要去醫院看看,怎麼還是低燒?葯都吃了嗎?」
「都吃了。」拉了拉黑色的書包帶子,聞簫低頭,讓外婆碰得著,「您再試試,比早上溫度低了。」
他彎著背,校服下面是少年特有的清瘦弧度。
外婆又試了試溫度,「是比早上低了一點,不過,明天再看看,要是嚴重了,我們去醫院?」
「明天您不是有會議要出席嗎?」聞簫換好拖鞋,往裡走。
外婆奇怪:「你怎麼知道的?」
「新聞推送,說本市有物理相關的學術會議,記者寫了出席會議的人的名字,裡面就有『陸冬青』,排在很前面。而且,這個會的請柬是我拿上來給您的。」聞簫知道外婆擔心,「已經在好了,您在家裡也不可能施魔法讓我馬上不感冒。」
外婆還是不放心,「我——」
「您不是念叨著要跟老朋友聚聚嗎?」聞簫打斷她的話,「去吧,有什麼事我會給您打電話的。」
第二天,池野先把芽芽送去學校,又回店裡點了一批貨,忙完就十點了。找了校服出來,剛套上,電話響了。
接通,趙一陽的聲音冒出來,「池哥,你在哪兒?」
池野脖子夾著手機,手上在拉校服拉鏈,「準備來學校了,有事?」
趙一陽估計是躲男廁所打的電話,說話有回聲,還時不時地有沖水聲傳過來,「也沒什麼大事,就聞簫現在了都沒來學校。」
拉拉鏈的手停住,池野問:「找老許請假了嗎?」
「就是沒請假,許睿去辦公室打探的,沒請。這不我剛找了老許,說聞簫感冒嚴重了準備去醫院掛水,強行補了一個假條。你們不是住得近嗎,你要有空去看看?要是燒暈了一個人倒家裡,太凄涼——我靠,這他媽太臭了,池哥,我先掛了!」
握著手機,池野想起前天晚上聞簫的狀態,又把校服脫了放下。
聞簫覺得自己陷在海浪里,全身被凍得僵硬,已經完全脫了力,浮板也抱不住了,讓他隱隱有種馬上會死在這裡的恐懼,但心底里又浮起一絲期待——如果放開浮板,是不是就可以見到——
「砰、砰、砰——」
陡然從夢境里驚醒過來,聞簫心臟跳得激烈,一聲聲砸在耳膜上,呼吸也急促了好幾秒才平緩下來。眼睛酸脹地難受,嘴唇起了一層干皮,有種緊繃的不適感。從床上坐起來,聞簫反應了許久,才確定這接連傳來的是敲門聲。
跨下床,聞簫赤腳踩著木地板到門口,打開門,「池野?」
他嗓音正處在變聲期的尾巴上,加上感冒,聽起來又沉又啞。
池野敲了半天門才把門敲開,事先已經腦補了要是人真暈在家裡了怎麼辦。現在門開了,他鬆口氣,打量站在門內的聞簫,見這人套件寬鬆的素白t恤,比平時還清瘦幾分。光著腳,拖鞋都沒穿,「感冒好了?」
聞簫跟著低頭看了眼腳下,「家裡不冷。」他轉身往裡面走,留下句,「拖鞋在柜子里,自己拿。」
池野穿好拖鞋,踩地板上往裡走,「趙一陽電話打我這裡來了,說你沒去學校也沒請假,讓我過來看看。」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說這麼一句,大概是,顯得不是自己要特意過來看一趟?
「起晚了。」聞簫睡了一晚頭髮凌亂,眼鏡沒戴,臉色還有些白。大約是前一晚出了幾層汗,全身都黏糊糊的難受,聞簫指指自己書桌的方向,「坐,我去沖個澡。」
池野毫不客氣地拉開椅子坐下,往窗戶外看了一眼,一眼看見,「那是我家窗戶?」
「嗯。」
「你早知道了?」池野剛轉過頭,就看見衣櫃前,聞簫雙手握了衣服的下擺往上拉,把白t恤扔到了床上。
聞簫看起來雖然清瘦,但這時候看,應該是在生長期,抽條,肌肉薄薄一層均勻地覆在身上,特別是腰腹的位置,竟然還有淺淺的腹肌線條,正隨著呼吸一起一伏。
這麼一觀察,池野算是知道這人打架時,爆發的攻擊力是從哪兒來的了。
手指搭在褲邊上,想起房間里還有個活物,聞簫停下動作,接了池野剛剛問的話,「我不瞎,看得見。」說完,提了步子去衛生間。
池野有點無聊。
窗戶外面實在沒有什麼景色可欣賞,他和正對面窗戶上趴著的一隻橘貓遠遠地對視了一眼,又收回視線,目光最後落在了聞簫書桌上堆放的一大堆教材資料上。
教材從高一下到高三都有,而且每一本都不是嶄新的,明顯翻過。教輔資料種類不多,就一兩樣,但仔細看,前一半的書頁跟後面的比起來,顏色都變了不少,不知道翻了多少次。
這才半學期都沒到,真的很拚命。
再看面前攤開的試卷,數學的,選擇填空都寫完了,後面幾道大題也沒留空白,只有最後一題,過程寫了兩行,沒了後續。
池野把題看完,不對勁,這題趙一陽他們應該會被難倒,聞簫的水平,肯定能做。再看,池野看明白了,聞簫缺了個知識點,所以這題解不了。
捏了筆想把解題過程寫上去,突然想起自己的人設,又只好作罷。
但手癢,總忍不住瞄那道題。最後池野想了個折中的辦法——扯了一張藍色的便利貼,幾下就把解題過程寫了上去。從頭到尾再看一遍,確定是滿分答案,池野滿意了,把那張貼紙扯下來,揉成團,扔進了垃圾桶里。
剛以投籃的姿勢精準地把紙團扔進去,聞簫進來了。換了衣服,頭髮剛洗了還沒幹。池野探究地嗅了嗅,「就是這氣味,同桌,你身上的香氣。」
洗髮露沐浴露都是外婆買的,國外的牌子,聞簫洗什麼都是洗,沒注意過。見池野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百無聊賴,兩條長腿支著,像周身兩百多塊骨頭全碎了,撐不起來。
他有點想打架。
池野全然沒察覺到自己同桌的心情,問他,「去學校嗎?」
睡了個整覺,又沖了個澡,聞簫感覺身上鬆快了些,他點頭,「要,你也去?」
「當然去,學校是我最喜歡的地方。」池野站起來讓開了點,靠著書桌邊沿,看聞簫收拾書和筆,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昨晚刷題刷到了幾點?」
「兩點半。」聞簫把高一高二的教材整理好,再把老師發的一疊試卷全裝進書包里,筆也扔了進去。
「這麼晚?不是說感冒藥催眠效果好嗎。」
聞簫拉拉鏈的手一頓,還是回答,「睡不著。」
感冒藥,安眠藥,對他都沒什麼用。睡不著的時候,不管吃什麼都睡不著。只有坐到書桌前刷題,清空大腦,刷到精神疲憊了,再躺上床,才有可能睡過去。
兩個人雖然住得近,但因為時差,從來沒有一起搭公交去過學校。
117路公交車在上午這個時段沒什麼人,整個車廂里都空蕩蕩的。聞簫沒找位置,伸手拉了吊環,因為高,拉得毫不費勁。池野站在他旁邊,一隻手揣在褲子口袋裡,選了跟聞簫隔兩個的吊環拉著。
兩個人都瘦,指節長,手腕的圓骨凸起,再往下是同一個顏色的藍色校服袖子。
空懸的吊環隨著公交車的行駛晃晃悠悠,樹影隨著陽光一起落進來,池野被光線晃的半眯起眼,有種這段時光悠長又緩慢的錯覺。
到教室,正好趕上上午最後一節課。
兩人站在教室門口,池野出聲喊了「報告」。
老許見了人,先問聞簫,「病好些了嗎?」
聞簫:「好些了。」
「這就好,最近流感多發,生病了就要趕緊看醫生吃藥,千萬不要影響了學習。」老許揮揮手,「去坐著吧。」
見聞簫往前,池野也想跟著走,誰知老許開口,「等等。」
池野看過去,一臉「有話您說我認真聽」的真誠表情。他向來有點弔兒郎當,一身校服被穿得鬆鬆垮垮,可臉長得好看,愛笑,身上有挺拔的少年氣,雖然每次考試都氣死人地卡六十分,但讓人多半都生不起氣來。
老許頓了兩秒,嫌棄,「算了,趕緊去坐下。」
池野懶洋洋地:「謝謝老師。」
《獻給愛麗絲》響起,下課,趙一陽迅速轉過身,打量聞簫,「看起來比昨天好點兒了?」
「嗯。」聞簫點頭,說話嗓音沒前一天啞了,「謝了。」
收了這麼一聲謝,趙一陽有點不好意思,「謝還是該謝池哥,我就只打了個電話。」
許睿這時候湊過來,「新雜誌到了,我昨晚看完……」
聞簫沒注意聽後面的,因為放課桌里的手機震了一下。
解鎖,微信的綠色圖標右上角多了一個小紅標。聞簫點開,信息列表最上面,是一個漆黑的頭像。
池野:是不是也要謝謝我?
聞簫看了眼坐在自己旁邊,隱蔽地擺弄手機的人,不太理解為什麼要發微信。但他還是回道,「謝了。」
下一秒,池野就回了個表情包過來,黑白熊貓人,雙手抱拳,旁邊寫了六個字——小事不足掛齒。
聞簫看完,把剛剛發出去的「謝了」兩個字撤回了。
馬上,池野就發了一串省略號過來。
「聞簫,新雜誌看不看?裡面有新出道的女團,海軍制服風,一水的大長腿,太養眼了,你要看的話,上官看完了就給你!」
把手機重新放進桌子里,聞簫搖頭,「你們看吧,我不看。」
許睿不死心,又去找池野,「池哥呢,看嗎?」
池野放下手機,「不感興趣。」
「怎麼可能?」許睿壓低聲音,「青春期,大家都懂,說不感興趣是不是太裝逼了池哥,真不看?」
池野有點煩他,懶散道:「再嗶嗶我舉報給老許。」
許睿心疼自己的雜誌:「靠,池哥你太狠了!」
果然只有這一招管用,見許睿終於不叨叨念了,池野在桌子里尋覓半天,終於找了個嶄新的筆記本出來,畫上橫線,去找他同桌,「五子棋,來不來?」
聞簫換了支紅筆,「來。」
下晚自習回家,外婆還沒回來。聞簫進書房打開燈,剛把作業拿出來,手機就響了。
池野:「到家了?」
聞簫順手打了個問號過去。
池野:「你卧室燈亮了。」
隔了一會兒,又發來一個名偵探柯南的表情包。
表情包應該是臨時畫的,勾的線稿,墨不勻。明明是耍酷的表情,但池野畫的時候,嘴角的角度上揚了些,橫線還加長了。
再看,就覺得表情有點張揚有點賤。
聞簫按住圖片,點了保存。
這時候,他自己都沒發現,他坐在椅子上,連呼吸都放鬆了下來。
打了「畫得不錯」四個字發過去,聞簫擱下手機,抽了張紙,擦了擦有點漏墨的中性筆筆尖。
把廢紙扔進垃圾桶時,他無意間看見,裡面放著一個淡藍色的紙團。
確定不是自己扔的,聞簫把紙團撿起來,展開。
巴掌大的淡藍色便利貼,上面的字跡龍飛鳳舞,寫的是一串公式和計算過程,很詳細,思路順暢又清晰。
聞簫一眼就認出來,是他昨晚沒解出來的那道數學題的答案。
最末尾,解題的人還順手畫了一個柯南的簡筆頭像,嘴角上揚角度偏高,線條還長了一厘米。
跟微信發來的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