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聞簫到家,外婆已經回來了,正開著落地燈,坐在沙發上看書。

  聽見動靜,外婆扶著老花鏡抬頭,「簫簫回來了?」

  「嗯,回來了。」聞簫換好拖鞋,「你開會好幾天的行程,累人,累了就休息,不用一定等我回來。」

  外婆合上厚厚的原文書,「累是有點累,但沒見你回來,我這心裡呀,總是牽挂著,怎麼睡得著?要不要吃點東西,我去給你熱熱菜,再炒個肉絲炒飯?」

  「您去睡吧,我不餓。」聞簫又補了句,「我進房間了,卷子還沒寫完。」

  外婆埋怨了幾句附中的作業多,晚上回了家竟然還要加夜班。見聞簫肩上掛著書包準備進房間,才把搭膝蓋上的絨毯疊好放在沙發,準備去睡了。

  「啪嗒」一聲,按開書桌上的檯燈,聞簫把化學卷子攤開,剛簽上名字,想起什麼一樣,透過窗戶,往斜對面看了一眼。

  九章路的建築都很舊,牆皮被雨水多年沖刷,談不上美觀。這裡都是老住戶,陽台上晾著衣服種著花,全是生活氣。聞簫找到池野家的那扇窗,發現客廳卧室的燈都亮著,暖色的光,模糊能看見人影在動——

  驟然回神,一時間,聞簫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看什麼。一扇窗戶而已,明明沒有什麼可看的。

  月考成績陸續出來,感慨「我這次考砸了好多題都沒把握的」,基本成績都不錯。覺得自己穩了肯定沒問題的,基本都沒穩。許光啟拿著成績冊,苦口婆心,「同學們,有的同學,說他這次月考重在參與,都是抬舉他!他還不如不參與!第一道選擇題啊,第一道!這都可以選錯?」

  教室里不知道是誰,長長地嘆了口氣。

  許光啟眼一瞪,「你們考試狗有什麼好嘆氣的?我還是四十幾條狗的鏟屎官!我都沒嘆氣!」

  有人接話,「老許,人身攻擊了,您見過會考試的狗嗎?」

  許光啟:「第一道選擇題狗都能選對!」

  老許在上面口若懸河,趙一陽和上官煜扒著椅背,正在問聞簫,「你植樹節準備種什麼?」

  聞簫壓根就沒注意到老許說了什麼,自顧自地在預習後面的內容,聽他們問,「植樹節?」

  趙一陽:「對啊,一看你就沒聽老許說話,每年抽籤,今年抽到了我們班,班裡每人都要帶一盆什麼植物到學校來,堆在孔子像邊上。我們校長說,這叫過節的儀式感!」

  上官煜點頭,「我準備帶一盆蒜苗過來。」

  趙一陽悶笑,「不錯啊同桌,拿來捐給食堂炒回鍋肉嗎?」他又看向聞簫,「我們準備周六去花市看看,你一起?就半天時間,耽擱不了什麼。」

  自從上次一起經歷過半夜鬧鬼事件后,趙一陽幾個都把聞簫看成了「自己人」。

  筆在手指間轉了一圈,聞簫沒有拒絕,「好。」

  周六早上,聞簫穿上外套,外婆披著羊絨披肩在門口送他,絮叨,「簫簫,雖然開春了,但外面風冷,我去把你那件白色外套拿過來,穿那件?」

  聞簫點頭,把身上的外套脫了下來。

  等聞簫換好衣服,外婆伸手幫他理了理衣領,「是要去哪兒?」

  「跟同學約好了去花市,學校植樹節活動要用。」

  外婆有些驚喜,「是同班的同學?好好好,交到朋友了就是好的,玩開心一點。」

  到花市時,上官煜和趙一陽已經在門口站著了,還有一個許睿在手舞足蹈地說什麼。見聞簫走近,趙一陽一臉「卧槽終於可以解脫了」的表情,趕緊打斷許睿說話,「聞簫也到了,走走走,買好了趕緊回家寫作業!」

  許睿納悶,「平時怎麼不見你這麼積極回家寫作業?」

  「我這不是考完月考,成績令我頓悟了嗎?」趙一陽特意繞到聞簫邊上,「對了,我想起昨天總成績出來,老許看著成績冊時那副驚訝的表情,哈哈哈,他肯定沒想到,你竟然一口氣考進了全班前十!」

  許睿也插話,「聞簫,說清楚,你缺了一年課這事情是不是唬我們的,真缺了一年,怎麼可能秒殺全班三十名選手,晉入班級前十!這麼一襯托,彷彿我之前一整年,都是閉著眼睛上的課。」

  應了一句,聞簫餘光忽地瞥見一道粉紅色,有點像芽芽。等他再仔細看,又不見人影了。

  上官煜跟著聞簫轉過頭,「你在看什麼?」

  聞簫:「沒什麼。」

  最後四個人都買了開著花的月季,許睿出的主意,說孔聖人他老人家看自己腳下一片花團錦簇,心情大好,說不定就會保佑他們期中考試蒙的都對了。

  買完準備解散,聞簫想起臨出門前,外婆讓他買一包金魚飼料回去,「你們先走吧,我有樣東西忘了。」

  花市不大,但規劃得很清楚,一邊賣植物盆栽,一邊賣花鳥蟲魚。聞簫從主道拐過彎,停在一家賣金魚的店門口,剛挑了包魚飼料,就聽見一聲「可樂哥哥!」

  他抬頭,遠遠的,芽芽手裡舉著一個紅色的塑料小風車,左手拎一小塑料袋的金魚,正快步往自己這邊走。

  池野穿著件白色連帽衛衣,下半身黑色工裝褲,很騷氣地踩了雙厚底靴子,跟在芽芽後面。他衛衣胸口上還寫著三個大字——「我很帥」,很囂張。

  見聞簫盯著自己的衣服看,池野扯扯衣服,又指向他妹妹,「別總看我,芽芽選的衣服,我只負責穿,很無辜。」

  聞簫剛收回視線,就聽池野接著說了後半句,「雖然我確實帥,你認為呢,小聞老師?」

  聞簫選擇不回答這個辣雞問題。

  芽芽噘著嘴吹了一下風車,見她哥和聞簫聊完了,連忙跟聞簫打招呼,「可樂哥哥,你來買花嗎?」

  「嗯,」聞簫對芽芽向來耐心,回答,「還要再買一包金魚飼料。」

  池野:「巧了,我們也要買。芽芽他們班這次的周末作業,觀察小金魚。」

  芽芽埋怨地抬頭看池野,「哥哥,你把我要說的話搶走了。」

  池野拽了拽他妹妹的小辮子,「那你把這話跟你可樂哥哥再說一遍不就行了,他又不會嫌你煩。」

  芽芽捂緊自己的腦袋,抗議:「不要動我頭髮!」

  一旁的老闆出聲,「帥哥,金魚飼料還買嗎?」

  「再要一包。」聞簫拿手機,掃了微信二維碼付錢。

  付完錢,聞簫就見池野把手機遞過來,「順手掃了?」

  聞簫看他一眼,掃完選擇了添加好友。

  池野的頭像很個性,漆黑一片,跟微信出bug了圖載入不出來似的。

  手機隨手插工裝褲的口袋裡,池野見聞簫把另一包金魚飼料遞給芽芽,笑著沒說話。

  搭公交回九章路,天陰沉沉的沒太陽,風吹著有點涼。

  聞簫提了句,「月考成績出來了。」

  「我知道,成績剛下來,老許就打電話過來罵了我一通,說我次次考六十,沒點創新意識,就是考六十一也好。」

  聞簫:「那下次考六十一嗎?」

  池野:「不,我倔強。」

  聞簫想起,以前他爸媽也經常說他性子倔,不知道上輩子是不是參加了愚公移山的大項目,才有了這麼一個倔強脾氣。

  但他一直覺得,自己性格都是遺傳,他爸媽都是物理學家,能為了一個課題,一研究就研究一二十年,如果不是——應該還會一直研究下去,直到出結果,或者證明是錯誤。

  只可惜,命運不願意給他們機會。

  「對了,你考了多少?」

  聽見池野在問,聞簫開口,「不告訴你。」

  池野挑眉:「這麼小氣?」

  「不是。」聞簫不想擔下「小氣」這個評價,於是加了句解釋,「考太差,考好了再說。」

  「我聽老許說,你跟匹黑馬似的,一口氣衝進了班裡的前十名,這還是考太差?」

  聞簫:「前十名,不差?」

  「好吧,恕我眼皮子太淺,那考多少能告訴我?前三?」

  聞簫糾正:「第一。」

  覺得聞簫這一臉冷淡又認真的表情,莫名有趣,池野笑道,「嗯,到時候你第一我倒數第一,一頭一尾,正好對稱。」

  正說著,池野身上氣勢突然一變,聞簫也察覺到什麼,偏過頭,就看見烏泱泱一群人堵在不遠的距離外,一看就是來找茬的。

  聞簫皺眉,「這些又是什麼人?」

  池野嘴角勾起慣常的笑,眼神利得像尖刀,「我搶了人生意,斷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

  聞簫明白過來,應該是跟池野之前打聽了別人的報價,靠壓低一分利潤,截下來的那個生意有關。

  對面的人手裡都帶了東西,他估計,真要打,也不是不能,最多不過受點傷。

  這時,他聽見池野在他耳邊道,「一會兒聽我口令。」

  說完,池野蹲下身,系鞋帶。

  就在聞簫思索著拿花盆當武器的可行性時,只聽池野低聲下令,斬釘截鐵一聲「跑!」

  話音還沒落,池野就著系鞋帶的姿勢,把芽芽扛在肩上,轉身就跑!

  聞簫反應慢了兩拍,但也迅速跟了上去。

  估計前面堵路的比聞簫更懵,好一會兒才開始追。

  聞簫邊跑邊問池野,「就這麼跑了?」

  池野:「這不叫跑,這叫戰略性急速撤退!」

  九章路繞來繞去的小路現在成了好處,池野跟身上帶了導航系統似的,左拐右拐都沒迷路。

  叫罵聲越來越遠,最後遠到再聽不見,確定沒事了,池野才停下,把芽芽放到了地上,靠著牆喘氣,「卧槽,這幫人是人均參加過長跑比賽嗎,跑這麼久才甩開,是收了多少錢才這麼拚命?」他轉頭看聞簫,「你呢,還好嗎?」

  聞簫背挨著牆,氣沒勻過來,只側過身,抬起了左手。

  很默契地,池野勾著唇角,也抬起手,兩人在半空擊了掌。

  把手收回來,不知道怎麼的,聞簫靠著牆,下意識地、有些不熟練地彎了彎嘴角。

  池野看了一眼,馬上收回了視線,目視前方。最後沒忍住,道:「你……笑起來挺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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