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我見
德川校慶為期兩天,頭天是他們興趣不大的校內匯演,第二日上午蘇秋沒空,午後才能趕來,是以,虞星一行人第二日下午才去。
不得不說活動弄得很有氣氛,進入校門,從操場開始就已裝點一番,用童又靖的話來說,儼然成了一個簡易的小型遊樂園。
秦懷早早候著,一碰面,挨個打過招呼,和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的沈時遇互嗆幾句,眼神停在虞星身上。
沈時遇不慣他這幅假純情的樣子:「別他媽笑得這麼作嘔。」
一腳過去,兩人又打起來。
必定是要盡地主之誼的,秦懷帶他們從第二樓開始逛,對幾個女生殷勤客氣:「晚上我請吃飯,你們想吃什麼儘管挑,玩累了就說一聲。」
虞星含笑不語,秦懷走在她旁邊,一眼瞥見,幾次吃飯的記憶浮現,霎時想起被她支配的恐懼,連忙小聲道:「……別說吃主食!」
蘇秋和他們不熟,挽著虞星的胳膊,又被童又靖挽著胳膊,恰恰好夾在中間,只聽不說話。童又靖和秦懷早就熟得不能再熟,才不跟他客氣:「放心好了,絕對不替你的錢包心疼。」
秦懷哼地一笑:「沒事,隨你吃,不夠我找沈時遇報銷。」
「憑什麼??」沈時遇一聽,滿頭問號。
一時間,你一句我一句,活躍氣氛起來,十分熱鬧。
蔣之衍沒怎麼說話。這是他第二次見虞星的朋友——這個叫蘇秋的女生。在這氣氛大好的談天中,他笑著旁聽,眼神暗暗朝她看了許多次。
很短暫的一下又一下,像羽毛掃過去,馬上就收回。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麼,她明明很安靜,溫和淺淡得快要沒有存在感,卻總是攥住他的視線。
而同樣安靜的盛亦陷入了自己的情緒里。他兩手插兜,面色平平,冷淡中帶點懨氣。眼神直勾勾看向前方,一旁的說笑聲過耳,似乎又沒有。
誰都不懂他的煩躁,連他自己也不懂。
不想看,但秦懷和虞星兩人總是闖進他眼角餘光。他們每說一個字,他眼前睫線就震顫一下。
盛亦覺得煩。聽得煩,看得更煩。
就有那麼多悄悄話說不完?秦懷講的東西就有那麼好笑?
不自覺,眉頭皺起一個仿若解不開的弧度。
……
逛了大半個小時,沈時遇對這些大多是女生玩的東西興趣缺缺,散漫邁著步子:「沒意思。我想打球,你們體育館開沒?」
聞言,一眾人停下腳步。
蔣之衍無所謂,不發表意見,只淡淡掃蘇秋一眼。她在幫虞星理鬢髮,動作溫柔細緻。他不著痕迹地,緩慢收回那羽毛一樣的目光。
「體育館沒關。」秦懷看看虞星,猶豫,「不然你們去吧,沈時遇你不是認路,這會體育館應該有人,你們跟我們學校的打,不夠我再叫幾個人。」
沈時遇並不很在意,但免不了想損他,正要開口,被搶了先。
「一起去。」盛亦忽地發話。
秦懷:「我這……」
「少他媽廢話。」盛亦的語氣不知怎麼聽起來有點不耐煩,「叫你走就走。」
蔣之衍忙上前拉秦懷:「走吧,讓她們幾個女生自己玩。」
「就走了你們?」童又靖一愣。
沈時遇瀟洒極了:「你來過么不是,帶她們倆玩,這些什麼抓娃娃撈魚我們沒興趣。玩累了來體育館找我們。」
想罵他,又覺得也對,三個女生還能說點私人話題。
童又靖放行:「行吧。」
秦懷想和虞星說什麼,被蔣之衍一把拽走,差點踉蹌絆倒。
蘇秋看得失笑,虞星也跟著樂,下一秒餘光瞥見盛亦冷淡的側臉,驀地微頓,笑意斂了斂。
和男生分開,她們仨不僅沒有意興闌珊,反而玩得更加起勁。男生在時嫌無聊的項目,她們全都體驗了個遍。
套圈、捏泥人、猜謎……玩到「鬼屋」門口,虞星叫停。
這間教室是活動室,面積是普通教室的兩倍,負責「鬼屋」組的學生們申請到這間屋子的使用權,在布置上花了很多功夫,從細節就可見一斑。
「這個我不敢。」虞星說,「我真的不行。」
童又靖很想嘗試:「玩嘛,玩一下!」
「我……」
不等虞星開口,蘇秋先道:「我陪你玩,阿虞真的玩不了這個。」
彼此對視,虞星眸光微黯。
蘇秋拉住童又靖:「別難為她了,我跟你作伴一樣的。」
童又靖本想三個人一起,但見她倆表情有幾分少見的嚴肅,「你真的會怕這個?」虞星點頭,她便抱歉道,「對不起啊星星我不曉得,我以為……那你在這等我們,我們馬上出來!」
虞星說沒事,讓她們玩得開心。
稍微排了一會隊,輪到童又靖和蘇秋,她倆進去前不忘沖虞星揮手。
因需得充分利用有限空間,「鬼屋」通道不免狹窄。裡面有設置的小機關,還有扮作各種生物嚇人的學生,走出來也要花上些許時間。
虞星原本在鬼屋入口——即教室門前等,沒多久別人來排隊,不好擋住有興趣的學生觀望,她往旁邊站了站。
一分鐘、兩分鐘……幾分鐘過去,虞星靠著走廊闌干發獃,思緒飄遠。回過神來剛想挪動挪動,才提步,一轉身,後面突然有人撞上來。
「啊……!」
叮啷哐啷一陣響,虞星回頭,就見一個身材嬌小的女生蹲在地上撿著滿地東西。
「……抱歉。」她蹙了蹙眉,趕緊蹲下幫忙。
白色塑料筐里和地面散落的都是道具,大概是為這個校慶互動準備的。
虞星邊撿邊問:「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表情慌張的女生連連擺手,紅著臉突然開口,「不好意思,那個……」
「嗯?」
女生臉色不佳:「我肚子有點疼,快要忍不住了,你能不能幫我把這些東西送到器材室?」
虞星一愣,「啊?」
像是怕她拒絕,女生眼裡瞬間湧出眼淚:「真的不好意思,我……我真的肚子疼,趕得著急才撞到你。如果我不搬過去,等下要被學姐罵……」
虞星默了默,雖覺突兀又莫名,但見她紅著眼哭了,一時心軟:「好吧。但是我是外校的,器材室在哪?」
女生一手搭在小腹上,面露痛苦,邊說邊站起身:「你到勤育樓後面,最後那棟棕色的樓,一層走廊正中那間,門是黃色的!一定一定要送過去!」
說了聲「我忍不住了」,女生捂著肚子飛快跑走。
「哎——」
話沒來得及說完,已經沒了人影,虞星只好抱起白色塑料筐。
好在東西雖滿卻並不重,她照那個女生說的下樓,德川校園裡各棟樓前都立有木製指路牌,沒繞遠路就找到勤育樓。
虞星往勤育樓後走,走過兩三棟建築,隱約覺得奇怪。
怎麼越走越冷清?
腳下步子遲疑,忽地瞥見前面就是棕色的樓。
她小心走到廊前,沒聽見什麼響動。
器材室在這?
一路上兩手抱著塑料筐不得空,沒顧上給童又靖和蘇秋留信,這會兒她騰出一隻手,單手抱框,拿手機給童又靖發微信。
消息發不出去,沒信號了。
虞星皺眉,想打道回府,可看過去,走廊正中,確有間門是黃色。門就在眼前,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走過去。
「有人嗎?」
四下很靜,沒有別的人。
或許是她太過敏感。
不管怎麼,覺察出點古怪意味,虞星決定速戰速決,早走早了事。到黃色的門前,輕輕推開,裡面黑漆漆一片。
沒有人在,但看起來也不像是器材室,空氣里一股灰塵味道。
虞星在門口遲遲沒有入內,伸手往牆上摸,想看看會不會有電燈開關。
忽然聽到身後有動靜——
還沒回頭,一股大力突然從后推了她一把,虞星驚呼,抱著塑料筐朝前摔。
啷噹一陣響,連人帶框里的雜物狠狠摔在地上。
光線在身後消失,門「咚」地關上,外面有上鎖的聲音。
虞星顧不上吃痛:「誰?!開門——」
門鎖聲響完,接著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她摸索著朝門的方向撲,用力砸,外頭安靜,沒有一絲聲響。
屋子裡漆黑,伸手不見五指,牆上沒有窗。
心開始急速跳動,虞星摸出口袋裡的手機,摁亮一看,信號處於消失狀態。
背靠著門坐在地上,她深深吸氣,打開手機的電筒功能。
「不怕,不怕,沒事……」
她碎碎念,自我安慰。
「別去想,別想……」
「沒事的沒事……」
呼吸卻一下比一下深重。
唯一的一束光在她手裡,光線不夠,除了光源落點最亮,其餘之處,就像朦朦朧罩上了一層紗網。
空氣中的灰塵帶著一股老舊的木朽味,一下一下侵襲她的嗅覺,不停刺激著腦海深處。
全身都緊張起來,每個毛孔,靈敏度翻了百倍,汗毛根根立起。
不安全,哪裡都不安全。
虞星有點暈,頭昏脹,開始胸悶。一手撐地,一手握著當做手電筒用的手機,她不停挪動位置,縮到最角落,再換一處,不停地尋找安全感。
黑暗和光交織在一起,像一個巨大的箱籠朝她吞噬而來,而她身處其中,被緊緊鎖著,無處可逃。
……
出了一點薄汗,盛亦中場下去休息。喝完水才發現手機不在口袋裡。
皺眉一想記起,下車時被自己落在車上。
「我去車裡拿東西。」
對同樣下場喝水的蔣之衍說了一句,盛亦穿起外套朝外走。
很快到校內停車場,上車一看,手機果然在。摁亮屏幕,有一些消息和電話,都不甚重要,他懶得回,便暫時不管,將手機裝進口袋。
沒心思欣賞德川中規中矩的校園風景,盛亦沿來路返回。穿過途中一棟教學樓,將要轉過拐角,不遠卻小跑經過兩個女生,說著話,沒注意到拐角的他。
「茉姐去體育館了,趕緊過去跟她說一聲!」
「那個女的關在那沒事兒吧?」
「有什麼事,誰讓她不長眼跟茉姐搶秦懷,給她點小教訓長長記性……」
三句話,盛亦聽得腳下一頓。
秦懷?
再聯繫那幾個不妙的字眼,他微微蹙眉。
或許是自己過於敏感,盛亦繼續提步。
然而沒走兩下,心情微妙得實在說不清,他又停下。
拿出手機,點開虞星的號碼,沒有撥出去,轉而打給童又靖。
一接通,佯裝不在意問:「你們到哪了?」
童又靖的聲音聽起來略微急躁:「什麼事?打完了嗎?你們先等下,我們在找虞星,她不知道哪去了……」
他面色一緊:「虞星不見了?」
「啊。我和蘇秋進鬼屋,出來就找不到她人了。問外面排隊的,只有一個說看見她端著東西走了,電話也打不通!」
盛亦抿唇:「你先找,我問問秦懷。」
不多言,掛斷電話,帶著一絲絲希望撥虞星的號碼,果真不通。
盛亦沿著剛才那兩個女生跑來的方向去找,打了三個電話才聯繫上秦懷。
「虞星不見了,叫人幫忙找一下。」
「什麼?」那端秦懷一愣,慌忙說好。
忽地想到那倆女生的對話,盛亦連忙問:「……你們學校有沒有什麼比較偏僻隱蔽的地方?」
「呃……有一棟!從勤育樓過去,那後面幾棟樓背後有一棟空置的……棕色的!怎麼了,虞星是被……」
不給他多問的時間,盛亦沒聽完,飛快掛了電話。
照秦懷說的,繞過幾棟樓,熱鬧聲漸遠,周圍十分安靜。
盛亦想看看手機地圖,卻發現到這裡竟然沒了信號。
眉頭緊皺,察覺到問題,盛亦繼續往前,不多時,果真找到一棟棕色的樓。
「虞星!」
「虞星?」
「虞星——」
連喊幾聲無人應答,盛亦跑進走廊,一間間屋找過去。直至正中門框黃色、門面淡黃的那間,推門的同時發現上了鎖。
門關得死緊。
「虞星?你在不在?!」
裡頭沒有回應。
盛亦看向廊下另一側,正想繼續去找餘下房間,聽見裡面有細微的響動。
他用力敲門:「虞星?!」
再側耳細聽,裡面靜謐無聲,剛剛那瞬似是他的錯覺。
猶豫一秒,盛亦稍稍後退,長腿狠狠踹門。一下一下,門震震作響,很快,門框被踢壞,門「砰」地一下開了。
灰塵味有點重,盛亦近前,視線搜尋,見牆角有個蜷縮歪倒的身影。
是虞星。
手機在她腳邊,抱著自己的腿,臉埋在手臂間,電筒的光在地上剌成線,破開一道昏暗,此刻和門外傾瀉而入的光亮在空氣里匯成一團。
「虞星?!」盛亦衝到她面前,兩手握住她的肩,要她抬起頭來。
她卻像是沒聽到他的聲音,感知不到門已大開,也感知不到光線,更加用力地抱緊了自己。
盛亦感覺到她在發抖,很小聲很小聲地念著什麼。
他一頓,湊得更近,成了一個半抱著她的姿勢。
「不……不……」
在這個木朽味濃重的空間里,她的聲音細微,絲絲如氣,滯頓,病態。
「我乖乖……」
「不要……關……」
而後,盛亦聽到她叫「小姨」,反反覆復地念這個兩個字。
他捏著她肩膀,用力:「虞星?虞星!」
強行扳起她的臉,發現她緊緊閉著眼睛。去翻她的眼皮,只能看到翻白的眼珠。這陣顫抖也不對勁,不像純粹的發抖,像是帶著幾分驚厥在抽搐。
盛亦心裡一凜,立刻抱起她,順手抓起她的手機,衝出去。
一路跑,一路聽到她瑟瑟的胡話,夾在耳旁的風裡,一聲一聲,刺得他心口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