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夕陽的光輝在這海天之間,落下最後一絲餘韻。
傅錦衡鬆開葉臨西時,雖有海浪在側,聲浪濤濤,可心底帶著從未有過的安寧沉靜,似是連那從不願提及的往事再想起時,也沒了那麼抗拒。
……
傅錦衡高中畢業之後,出國留學是家裡早定下的。
只不過他雖然並不在國內參加高考,但是他並不喜歡國際班的氛圍,因此依舊還留在普通班級。
至於他身邊的朋友,多半跟他一樣,高考完之後就出國。
唯有葉嶼深跟他一樣,兩人沒在國際班。
高二分班后,兩人一起到了理科班的重點班級。
重點班的學習壓力大,況且還有高考這條壓力線在,每次考試都像是一根皮鞭般,驅趕著大家奮勇往前。
反倒是傅錦衡因為天資聰慧,學習上一向輕鬆。
理科重點班的學生,看似天子驕子,可是其中也有不少死讀書的學生。
坐在傅錦衡前桌的宋楠就是其中一個。
傅錦衡從高二開始跟宋楠坐了前後座,可是兩人尋常連幾句話都沒說過,宋楠就是普通的高中女生,長相穿著皆普通,性格更是怯弱,唯有成績還算過得去。
而傅錦衡則是全校都關注的人,特別是高二時,他跟葉嶼深兩人帶領籃球隊,一舉拿下全市高中生聯賽的冠軍。
這還是一中校史上第一次拿到這個冠軍。
之後其他班級的女生經常借故經過重點班的門外。
傅錦衡雖然對這些事情習以為常,哪怕魏徹他們經常拿這事兒打趣他。
他桌子里時不時還有不知是誰偷偷塞進來的情書,但是傅錦衡對這些都沒什麼興趣,每次也不看,只是帶到別人看不見的地方再撕掉。
傅家家教甚好,因著南漪打小的教導,傅錦衡骨子裡雖然驕傲,卻面上依舊謙和。
哪怕是有女生當眾表白,他也頂多是不失溫和的拒絕。
因為這些事兒,他沒少被笑話。
傅錦衡有時煩他們,也會直接一腳踢過去。
不過也正是這樣,傅錦衡跟哪個女生走的都不近,他高中畢業就要出國,何必要談一場沒什麼未來的戀愛。
無非是耽誤別人也耽誤自己。
他不知道事情最開始是從哪兒改變的。
但他第一次對宋楠這個人有印象,是那次他晚自習沒上,去找從下午就逃課的魏徹還有葉嶼深。
這兩人無法無天慣了,在一中這樣治學嚴謹的學校,都敢逃課。
誰知到了地方,還沒找到葉嶼深他們,反而看見路邊穿著校服正在痛哭的人。
還是一中的校服。
一身藍白相間的校服,在街道的人流中格外顯眼,對面一邊哭一邊來回找著,似乎是在找什麼東西。
傅錦衡多看了一眼,才發現這居然是宋楠。
隨後他想到今天晚上宋楠好像是晚自習請了假,只是他沒想到會在這兒遇到她。
宋楠還在哭,最後乾脆站在街邊用手臂掩著大哭出來。
雖然傅錦衡跟女生很少會有交流,可對方到底是自己同班同學,又哭成這樣,最後他還是走過去,輕聲喊了她:「宋楠。」
少女抬起頭看見他,原本哭的正大聲,突然哽住了。
傅錦衡耐著性子問道:「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宋楠本就怯弱的性子,跟傅錦衡這樣的天之驕子坐了前後桌快一年,連話都不敢跟他多說幾句,生怕被別的同學看見傳閑話。
此時她抿著嘴,話也不敢說。
她也知道自己這樣的性格很討厭,在家時,她就經常因為問話不回答挨打。
好在傅錦衡還算有耐心,主動問:「是丟了什麼東西嗎?」
宋楠點頭。
「是…是班費,」她哽咽的開口,再說話又是泣不成聲:「我把班費丟了。」
原來宋楠今天是特地請假,出來給班級里買東西。
傅錦衡原本還以為她丟了什麼貴重東西,沒想到只是這個,他好笑道:「就為這個?」
這個還不夠嗎?
宋楠眼睛鼻頭都哭的通紅,她本就長相普通,此時先顯有些狼狽。
她掉了八百塊的班費。
八百塊。
她家裡條件不好,姐弟三個人,父母偏寵最小的弟弟。她每個星期的生活費只有一百塊,每天要在學校里吃飯,還要乘車回家。
偶爾需要買本參考書,都要動輒被斥罵一頓。
她學習是好,若是放在別的家庭里,她這樣的孩子應該會是父母的驕傲吧。
可是偏偏她生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
弟弟是父母的命根子,哪怕再優秀的女兒,也不過是附帶品而已。
正是因為這樣,才養成宋楠這種怯弱的性格。
此時丟了八百塊的班費,幾乎是她兩個月的生活費。
她賠不起。
不敢回去跟老師說,更不敢跟家長說。
只能這條路上來回的找。
傅錦衡見她一副天塌下來的模樣,心底雖然覺得好笑,但是面上卻依舊如常,反而語氣很自然的問:「掉了多少?」
「八…八百。」
這個在宋楠心底的天文數字,像山一樣,只要想起來,心底就覺得沉重到透不過氣。
年少時候,不就是這樣,有時候渺小的一件事,就是堆在眼前的重巒疊嶂。
彷彿永遠跨不過,越不去。
傅錦衡這次沒再覺得好笑,他看著宋楠哭時,嘆了一口氣。
很快,他從自己書包里拿出錢包。
不多不少,正好有八百。
他遞過去交給宋楠時,就看見她一臉震驚的模樣,還往後退了一步,他又往前遞了一下:「先拿去墊上,以後有錢再還給我就好。」
宋楠心底惴惴不安,可是又想起眼前的困境。
最後還是小心翼翼伸出手接了過來。
「以後,我會還給的,」宋楠捏著手裡的錢,像是抓住一絲救命稻草,低聲說:「傅錦衡,謝謝你。」
傅錦衡隨意道:「不用謝。」
很快,傅錦衡就離開去找葉嶼深他們。
而這件事,對他而言,就像是一顆小石子落在湖裡,很快就被忘記。
直到兩個月之後,他書桌里出現一個信封,並不是之前很多女生送來的粉色信封。
而是很普通的牛皮信封。
裡面裝著的東西,乍一捏起來就不像是信紙。
所以傅錦衡打開看了一眼,裡面居然是八百塊錢。
還有一張紙條,上面就兩個字。
——謝謝。
他收到錢后,也只是抬頭看了一眼座位前面的宋楠一眼。
並未放在心上。
高三的生活很枯燥,所有人都朝著同一個目標奔赴著,哪怕傅錦衡這樣並不需要參加高考的人,都被這樣的氛圍所感染。
而這一年,有人飛躍自然就有人跌落。
宋楠在幾次考試中,逐漸退步,從十幾名退到二十多名,最後竟落到了三十多名。
每次髮捲子時,她的頭就恨不得埋在書桌桌洞。
直到有一次,她轉身把卷子交給傅錦衡,他就突然瞥見她手腕上一道清晰可見的傷口。
一條細細長長的傷,剛結了痂。
像是刀子割出來的。
傅錦衡一時心底微驚,又覺得自己想多了。
中午吃飯,他跟葉嶼深他們一起。
想了許久還是忍不住問:「你們要是成績下滑會怎麼辦?」
葉嶼深在一旁臭拽:「我?成績下滑?那不存在的。」
「我倒是有可能,不過下滑就下滑唄,頂多被罵一頓,難不成還真讓我一頭撞死,」魏徹滿不在乎說道。
他們都出身優越,高考本來就不是唯一的出路。
再不濟,讓家裡捐錢去國外上個名校。
誰又會在意一次兩次的考試成績。
葉嶼深還攀著他的肩膀問:「怎麼,你這次考試退步了?」
「沒有,」傅錦衡伸手按了下額頭,有些無奈道:「我只是聽說,有些人成績下滑,好像還會自殘。」
魏徹立即來了勁:「別說,還真有這樣的咱們上一屆的你知道吧,有個學長每次考完試只要成績下滑,就往自己身上動刀子。」
這種事情其實並不算少見。
傅錦衡沒說話,只是心底嘆了一口氣。
他並不是熱心腸到事事都要管的人,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哪怕無意間撞破了別人的秘密,只當沒看見就好。
因此對於宋楠的秘密,他雖撞破卻未多說。
畢竟對他而言,宋楠不過是個再普通的同學,連關係好這三個字都算不上。
直到那次中午,他本已走到樓下,卻因為手機沒帶折返回去。
教室里空無一人。
唯有他座位前面的那個女生還埋頭在那裡。
她好像在抽泣。
傅錦衡本不想多管閑事,可是餘光卻瞥見她手裡握著的小刀。
那種小學生才會用的小刀子。
不大,卻很鋒利。
果然,傅錦衡走過去拽起她手臂,就看見宋楠手腕上又一道鮮血淋漓的傷痕。
宋楠也沒想到,空蕩蕩的教室里會又有人折返回來。
她像是被撞破最狼狽不堪的一面,當即哭了出來。
這一哭,又彷彿要把一切都宣洩出來。
「我太笨了,什麼都學不好,成績一次比一次下降的厲害。我媽媽說,要是我考不上一本,就讓我去打工,她不會讓我復讀的,也不會花冤枉錢給我上沒用的大學。」
一向膽小怯弱的少女,在看到是傅錦衡時,心底彷彿崩塌了。
她怎麼能又讓他看見自己這麼狼狽的模樣。
人的悲歡,其實並不能相通。
就像生來就富貴順遂的傅錦衡不能明白,為什麼宋楠的母親要這麼對她。
一中的重點班,哪怕不是人人都能上985、211這樣的學校,但是大部分還是沒問題的。宋楠雖然現在成績下滑,但是她比大多數還是優秀很多。
一直到很多年,傅錦衡都在想,如果當年他沒有多管閑事,沒有那一份善念。
那麼之後的一切會不會不一樣呢。
他不知道。
他也永遠無法知道。
而此時的他,站在這個看起來承載著巨大壓力的少女面前,還是低聲開口:「我看過你的考卷,其實你的基礎很紮實。並不是什麼都學不好。你只要放鬆,別把自己逼的太緊,你的成績就會提升。」
「宋楠,你很優秀,相信你自己。」
宋楠淚眼朦朧的望著眼前的少年,他有著一般少年沒有的高瘦身材,長身玉立,五官俊逸,帶著清朗的少年氣。
這一眼,便如萬年。
隨後,傅錦衡上前將她手裡的小刀拿走。
他低聲說:「這種東西太危險了,還是我來扔掉吧。」
從這兒之後,宋楠似乎好了不少,成績又有了回升。
傅錦衡見她手臂上也沒再增添新的痕迹,也沒有再多說。
本以為一切都這裡,就像很多青春故事裡的結尾,哪怕連傅錦衡都覺得,宋楠不過是他人生中遇到的千千萬萬人中的一個。
直到他國外錄取通知書下來,學校里貼了大字報。
因為今年國內哈佛錄取的學生不過五個。
他就是其中之一。
於是整個學校都知道,原本就在學校里風光無限的傅錦衡,更是風頭無兩。
傅錦衡自己對於這個結果早有預料,倒沒什麼太過欣喜。
不過其他與他交好的同學,鬧著讓他請客。
連傅錦衡這樣沉穩的性格都被鬧騰的沒辦法,最後定在周末請同學出去吃飯。最後他乾脆也叫了班上的同學,大部分都應了。
周末時候,大家都到了傅錦衡訂的地方。
先是去吃了飯,之後又有人提議去ktv玩,於是大家又一起去了那邊。
中途傅錦衡被他們鬧騰的出來清靜。
沒想到,卻撞上在外面的宋楠。
在看見宋楠的一瞬,傅錦衡還笑著問她:「怎麼不進去玩?」
他跟女生關係都一般,宋楠因為坐在他前面,算是他平常接觸最多的女生。
宋楠低頭,一副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模樣。
傅錦衡見狀,還以為是自己的問話讓她尷尬,乾脆擺擺手,示意自己先出去了。
誰知他剛要轉身,宋楠突然喊住他:「傅錦衡。」
待他轉頭,就看見宋楠似帶著期盼說:「你能不能別出國?」
「?」
傅錦衡露出吃驚的表情,還以為自己是聽錯了。
「傅錦衡,你能不能留在國內,留在我身邊。」宋楠望著他,像是將藏在心底的話,終於說出了口。
這話卻讓傅錦衡震驚。
許久,他略帶歉意道:「對不起。」
他想了許久,似乎才想到溫和的措辭,他低聲說:「是不是我之前的舉動讓你誤會了,是的話,我跟你道歉。」
傅錦衡在這種事情上一向果決,並不喜歡給虛無縹緲的希望給別人。
況且他很快就要出國。
宋楠一向睜大眼睛,似乎也沒想到自己會到這麼明確的拒絕,她嘴唇微顫,許久,才失魂落魄道:「可是之前你幫我,你借錢給我,你還安慰我,你說我優秀。對吧,是你親口對我說的,我現在只要想到你對我說的話,我就渾身充滿信心,我一定能考上好的大學。」
「你對我這麼好,你怎麼會不喜歡我呢。」
其實那天,宋楠顛三倒四跟他說了很多話。
傅錦衡看著她模樣,覺得她很可憐。
可憐並非喜歡,就像他曾經幫助她一樣,都不是喜歡。
只是出於他的不忍和善心。
於是最後他很認真說道:「抱歉,我真的不喜歡你。」
他以為這樣的堅決,說清楚,對大家只有好處。
可是他沒想到,之後的一切會往著他完全想不到的方向發展。
很快,三模考試開始了,結果這次成績出來,宋楠因為一下落到班級排名倒數第五,被班主任叫了過去談話。
晚自習,傅錦衡就看著宋楠一直趴在課桌上。
直到晚上要放學時,她收拾書包回頭看了一眼傅錦衡,低聲說了句話。
傅錦衡並沒有聽清楚,只是看見她動了動嘴巴。
他沒有問,因為宋楠直接離開了。
哪怕過去那麼多年,他依舊還記得那個陰沉的早晨。
天空的黑雲密密覆蓋著,彷彿隨時要變了天色。
傅錦衡坐著自家的車子到了學校門口,就看見一向井然有序的大門口,居然被人堵了門,門口十幾個人,有人頭上戴著白綾,有人在被人攙扶著嚎啕大哭。
還有旁邊有家長在討論。
「聽說昨天三模成績出來,有個學生回家就出意外了。」
「哎呀,怎麼回事。」
「不知道,說是在學校里被逼的。」
「怎麼可能呀,哪怕成績沒考好,也不至於這樣吧,肯定是因為別的事情吧。」
「現在這些孩子啊,一點點小事就……」
唉聲嘆氣者,惋惜者,皆有。
到了教室里,傅錦衡就看到原本應該讀書的教室,此時嘈雜無比,大家看起來都很心神不寧。
直到他坐下后,他同桌壓著聲音說:「宋楠沒了。」
沒了?
什麼叫沒了?
傅錦衡突然想到堵著門口的那群人,猛地抬頭望向前面空空的桌位。
那個空蕩蕩的桌位,此時像是一個巨大的黑洞要將他吞沒。
整個早上,都沒有老師過來給他們上課。
班級里像死一般寂靜,哪怕平時最專註的學生,都沒了專註力。
直到有老師過來,將傅錦衡叫了過去。
他被帶到了校長辦公室,說是在那邊有人想跟他聊聊。
到了那邊,他才知道要跟他聊的人是民警,因為他們在宋楠家裡找到了一本日記本,裡面記載著的全都是關於他。
那天發生了什麼,傅錦衡不太記得了。
他只知道事情的最後,是宋楠的父母帶著親屬衝進了學校,在看見他時,一口咬定是他對宋楠始亂終棄,害死了她。
以至於對方撲過來撕扯他時,傅錦衡站在原地未動。
他這樣的天之驕子,活到十八歲順風順水,家裡人別說辱罵,就連一句重話都少有對他。
那日,他就站在那裡,眼睜睜著對方一口一句,似乎要用吐沫淹死他。
以至於他辯駁的那句我沒有,被淹沒在咒罵之下。
最後還是學校里趕緊請了他父母過來,傅森山和南漪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回到家裡時,傅錦衡一路沉默。
傅森山在家中氣急,以為他真的跟宋楠談戀愛,才導致這樁慘事,抬頭就要打他。
這時的傅錦衡終於回過神。
一貫溫柔朗艷的少年,終於開口說:「我沒有。」
他跟宋楠,沒有任何關係。
他從未、從未、從未給過她一絲回應。
南漪怕傅森山真的打他,於是趕緊上前,擋在前面,讓他好好說清楚。
少年此時心頭已紛亂至極,他不明白不過一個晚上的關係,為什麼就什麼都變了。
他搖頭,將他跟宋楠僅有的幾次接觸告訴父母。
南漪聽罷,心下總算安定,她抱著傅錦衡安慰說:「只要他們查清楚,就跟你沒關係。」
「沒事的。」
可這一句安慰並未奏效。
宋楠的父母不知從哪兒打聽到傅錦衡的家世,居然一口咬定是他害死了宋楠,要求他賠償兩百萬,要是不給的話,就天天到學校里鬧、拉橫幅。
果然,這一家人像是打定主意,每天在校門口等著。
還有不到一個月就是高考,因為這件事,學校里其他家長也怨聲載道,都在讓學校儘快解決這個問題。
可是哪怕派出所來了,把人帶進警局裡,隔天放出來,對方繼續又來鬧。
以至於這件事越傳越大,最後鬧得沸沸揚揚。
各種謠言層出不窮,甚至還有傳是因為女生被搞大肚子又拋棄了,才會一時想不到。
傅錦衡一直被傅森山關在家裡,並不許再去學校。
直到那天魏徹打電話過來,說葉嶼深在門口,跟那家人打起來了。
傅錦衡趕到時,警察也到了。
而葉嶼深嘴角被打破,還在流血,一臉不爽的看著對方,直到傅錦衡過來,他才錯愕的看著他,別過頭。
他低聲罵了句:「艹,誰他媽打電話把你叫來的。」
魏徹氣道:「這幫畜生現在為了要錢,真的什麼孽都能做。他們還是那個女生的親戚嗎?居然主動傳她是被人亂搞才想不開的。」
原來這些人一直在門口攔著來學校的家長,四處訴說所謂的「冤屈」。
葉嶼深和魏徹他們都知道事情的原委,本來一直沒理會這家人。
誰知,今天中午他們吃完飯回來,路過門口,又聽到他們居然在跟路邊等公交車的人在宣揚,自己家的孩子是怎麼被人拋棄后想不開的。
言語間骯髒的讓人聽不下去。
於是葉嶼深一時沒忍住,動手打了人。
「就是他,這個縮頭烏龜總算出現了。」
對方一看見傅錦衡出現,團團圍住他。
「我告訴你,別以為你躲起來就沒事了,快賠錢。」
「鬧出人命你還不賠錢,小心我們找記者曝光你們一家。」
「我聽說你們家還有挺大一公司,怎麼,連這點錢都不給嗎?」
聽到這裡,突然傅錦衡也覺得荒唐。
他這幾天在家裡,一直都在想,是不是他真的做錯了。
那天宋楠跟他表白時,是不是他應該再溫和些,不直接拒絕她。
又或者,他乾脆等到她高考結束再說清楚。
要是這樣,會不會有所改變。
可是今天他站在這裡,才發現,原來她的家人並不在乎她的生死,她不過只是他們挾裹要錢財的工具。
甚至對她的悲劇,這些人尚且不及他想的多。
原本傅錦衡心底的那些愧疚和歉意,在這一刻化成了冷硬。
他面無表情望著面前咄咄逼人的一群人,冷漠道:「我跟宋楠沒有關係,警察已經調查的清清楚楚。你們不過是打著她的幌子來鬧事要錢罷了。」
「你們這種人,我們家不會給一分錢的。」
彼此少年,尚有幾分天真正氣。
宋楠在原生家庭里過的多不如意,他或許並不能完全清楚。
但是最起碼,他不想讓她成了他們最後斂財的工具。
最後又是鬧到了派出所,傅森山讓律師過來將他們幾個領了回去。
傅錦衡並不打算再理會這些,甚至還在問律師,要是這些人還一直鬧事,能不能告他們誹謗。
他的內疚和惋惜,並不是要用在這些人身上。
可接下來幾天,傅錦衡居然聽葉嶼深他們說,這家人幾天都沒來學校,似乎不準備繼續鬧事了。
他以為這一切到此為止。
直至他路過書房的門口,聽到未關緊的房門。
南漪說:「算了,就當花錢消災罷了吧,我們儘快送阿衡出國,我不想再讓這件事影響到他心情。」
傅森山:「你陪他去美國住一陣子吧。」
南漪還是問道:「這次給了錢,那家人不會再來鬧了吧。」
「我已經交代律師簽了合約,如果他們收了錢敢再鬧,我就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
南漪嘆了口氣:「我沒想到他們居然還敢到公司門口拉橫幅,對公司沒造成什麼影響吧?」
花錢消災……
突然,傅錦衡腦子突突的跳,最後在他推開房門時,猛然炸開。
「誰讓你們給那幫人錢的?」傅錦衡手握門把,在說話時,因為怒極胸口不停的起伏。
南漪沒想到會被他聽到,立即走過來,安撫:「阿衡,你聽媽媽說。」
「說什麼?」傅錦衡拂開她的手掌,黑漆漆的眸子盯著她:「你們不信我?」
不信他跟宋楠沒關係。
南漪慌亂道:「當然不是,我們當然相信你。」
「信我為什麼還要給他們錢?」
「因為這是錢可以解決的問題,」傅森山站在書桌之後,目光沉穩的望著他:「錦衡,我們作為家長當然相信你,但是現在這些人明顯已經影響到你,既然他們想要錢,就給錢打發他們好了。這是最快解決的辦法。」
在傅森山看來,信任他和給錢並不衝突。
那幫人他也見過,就像是醫院裡的醫鬧一樣,不過就是為了錢。
況且這幫人這麼在學校里拉橫幅,很容易影響即將高考的學生,所以學校領導也找了他們商量,說是學校願意出一半的錢。
畢竟高考在即,學校也怕再出亂子。
傅錦衡眼睛被失望一點點覆蓋著,終於他失望搖頭:「你們給錢打發他們,可我成了什麼?」
他們會花錢,不就是告訴別人,宋楠跟他有關係。
可是憑什麼?
憑什麼要讓他背負著這一切?
就因為他還活著?
就因為他曾經被喜歡著?
所以就活該為這一切負責嗎?
他搖著頭,又覺得好笑的望著眼前的父母。
「你們想過,我成什麼了嗎?」
傅森山:「現在是婦人之仁的時候嗎?你以為過了一年兩年,別人還記得這件事嗎?」
「別人不記得,可是我記得。」傅錦衡盯著他。
許久,他突然頹唐的垂下頭。
他低聲頹然道:「你們不過是在乎公司罷了,你們怕這件事影響到公司的聲譽而已。」
那個一直驕傲的少年,在這一寸寸的安靜,一點點折下了他的脊樑。
從出事到現在,他也會忍不住在找自己的過失,覺得自己或許再做的好一點點,或許可以挽回些什麼。
可這樣的自責太可怕了。
像是黑洞,要將他全部吞沒。
所以後來他一直努力告訴自己,他做的沒錯。
雖然那個女孩的悲劇很可惜,可是真的跟他沒關係。
是沒關係吧。
午夜無法入睡時,他就睜著眼睛,這麼一遍遍告訴自己。
他已經做的夠好了。
沒人可以責怪。
可是這一刻,他所有的堅持都化為烏有了。
直到最後,他開口,聲音那樣低又輕:「你們這樣做,是把宋楠的死背在了我身上。」
你們,是讓我背上了一條人命。
我背不起-
葉臨西轉頭望著身邊的人,車子里安靜了好久。
此刻太陽已經徹底落下,今晚重重雲霧遮蔽,月亮至今未露頭,唯有不遠處的海岸邊上的燈光,遠遠照著。
他□□的面容在車子里隱隱能看清。
葉臨西伸手抓住他的手掌,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彷彿有千言萬語可以安慰他。
告訴他沒關係,一切都過去了。
又或者說,她知道那些事情跟他沒關係。
可是她好心疼。
那些鑽心刻骨的難過和心疼,此時鑽進她的身體,一遍遍刷過她的心臟。
她輕揚著唇,語氣試圖輕鬆說:「我真想也有一個哆啦a夢。」
可是話音落下時,還有一顆眼淚順著眼角滴下。
哪怕她有穿越時空的能力,卻依舊無法阻止他受到的傷害。
她的少年,曾經被碾碎了驕傲。
原來曾經的傅錦衡,現在的傅錦衡,
是經過那樣抽筋剝骨般的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