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4章
第54章
電梯里沒有別人,蘇展毫無顧忌地問:「沈助理,你跟了蘇喬幾年?」
沈曼眼睛一亮,回話道:「好幾年了。」她交代得很詳細:「我一畢業就進了公司,先跟的業務部張經理,後來調到了蘇經理手下。」
蘇展沒有看她,自顧自繼續說:「蘇喬這兩年只有你一個助理,現在又新添了一個賀安柏,賀助理是南方人,說話卻有北方口音。」
他彷彿知曉一切:「賀助理的上一任老闆,是不是蘇喬的父親?」
沈曼不敢撒謊:「您猜對了。蘇經理自己家的人,她用得放心些。」
蘇展聽完倒是笑了:「她對你不放心嗎?」
沈曼長久沉默。
蘇展略微抬起頭:「蘇喬手上有個大項目,開發新一代綠色食品工業園區。本周五,蘇喬要做項目彙報……」
沈曼如實道:「蘇經理沒把這部分的工作交給我。」
「哦,是嗎?」蘇展淡淡開口,「蘇喬有四個月沒來公司。那些拖欠的公務,是不是你代辦的?」
沈曼屏住呼吸,垂下腦袋點頭。
電梯驀地一頓,緩緩開門,將她送達了目的地。
蘇展最後說了一句:「如果你對目前的職位不滿,不妨去申請部門人事調令。」
沈曼眨了眨眼,鬼使神差地應好。片刻之後,她猛然清醒過來,沖著已經關閉的電梯門說:「蘇總,我沒有對目前的職位不滿……」
蘇展在電梯內嗤笑。
一個否定詞,加上對問題的重複,是最典型的撒謊語句。
他把沈曼當成今早的笑話,講給蘇澈聽。
蘇澈就待在哥哥的辦公室里,讓一位私人醫生做檢查。那醫生一表人才,細心負責,詢問了諸多癥狀,笑了笑道:「蘇先生,你恢復得很不錯。」
醫生挪開了聽診器,蘇澈也開始整理衣服。
他系好了襯衫扣子,披著一件高定西裝,問道:「大哥,醫生說我恢復得不錯。我想過,我應當參與公司的事,給你減輕點兒壓力,大哥,你同意嗎?」
蘇展不作聲。
他的弟弟沒放棄,給醫生使了個眼色。
醫生便開口勸誡:「蘇先生的那場手術,做得相當成功。我們列印了病歷記錄,情況良好,不存在大問題。近期的每一次檢查,蘇先生的各項指標也都在正常範圍內。」
蘇展揮了一下手:「你想說的,我都知道。」
他在老闆椅上坐得端直:「我弟弟的身體狀況,我能不關心嗎?」
蘇澈笑道:「大哥,我想儘力協助你。」
「我建議你再靜養一段時間。公司內部的消息,我從沒瞞過自己人,」蘇展按下桌面的按鈕,預備送客,「葉姝鬧得太過,她爸媽對我們起了疑心,你幫我穩住他們,才算幫了一個忙。」
他安閑地靠上椅背:「阿澈,你現在的健康狀況,能排到我們家所有事的第一位。你看管好自己,比什麼都強。」
蘇澈的雙手交叉緊握,似乎心中有些矛盾。
他正欲辯解,辦公室外有人敲門。
門開半尺,蘇展的秘書走了進來。
她身段窈窕,美艷動人。較之不諳世事的豆蔻少女,自有一番秀徹風韻,比之人情通達的淑惠美婦,又多幾分桃李嬌柔。
蘇澈和她打了一聲招呼:「馮秘書,早上好啊。」
馮秘書回了一個甜甜的笑:「您好。」
她問:「您最近身體好些了嗎?」
蘇澈起身告辭。因為哥哥的不支持,蘇澈含糊其辭道:「我還是老樣子……你們忙吧,我先走了。」
言罷,他和醫生一同出門。臨走前,他們帶上了門,關得很緊。
馮秘書彎腰遞上文件:「蘇總,這個月的財務審計結果,您讓我列印一份。還有市場部的季度獎金報告,也在等著您簽字。」
蘇展從口袋裡拿出一支筆。這年頭,用鋼筆的人很少,寫一手好鋼筆字的人更少——蘇展佔全了這兩點。
他潦草地簽下名字。
瞥了一眼電子掛鐘,當前時間還不到八點。
馮秘書身體半傾,緊緊依靠著辦公桌。長長卷卷的頭髮,有那麼一縷落到了桌面上。
蘇展就用鋼筆的一端,挑起她的發尾。可他的心思還在文件上,他戲弄自己的秘書,只是因為早晨的空閑還長。
即便如此,像他這樣的人,也少有親密舉動。
馮秘書並不是涉世未深的少女。她知道成年人的遊戲規則,上司的逢場作戲罷了,她又不是沒陪他睡過。
「蘇總……」馮秘書換了一副語氣,更輕快,也更惹人憐愛。
蘇展反倒將她推開。
經歷過鶯鶯燕燕,鳥語花香,紅顏粉黛都不足掛齒。
馮秘書深知他喜怒無常,馬上後退半步,退離了辦公桌:「蘇總,您還有什麼事嗎?有事就叫我,」
「這兩天有沒有人找過你?」蘇展問她,「葉姝躺在醫院裡,他們家的人,沒傳出半點動靜。」
馮秘書彙報道:「有的,昨天晚上,葉主管的媽媽給我打了電話。我沒敢接。」
她習慣稱呼葉姝為葉主管。葉姝沒和顧寧誠訂婚的時候,三天兩頭就往蘇展這裡跑,再後來,她跟顧寧誠確定了關係,便不再親近大伯父一家。
蘇展轉了一下鋼筆,嘲弄了一句:「她能從你這兒問出什麼?」
馮秘書沒做聲。
蘇展便道:「你出去吧。」
腳步聲走遠,辦公室里只剩下他一個人。
蘇展掐了一下眉心,拿起手機,給一家醫院打電話。
即便今天是工作日,醫院裡也有不少人。到了中午,繳費處排起一條長隊,蘇喬戴著口罩,跟在她父親的身後,穿過擁擠的人流,緩慢向前走。
「爸,」蘇喬將信將疑,「你真的認識這家醫院的人嗎?」
父親笑得坦誠:「今早才認識的。」
他無時無刻不放過指點女兒的機會:「社交圈好比一個金字塔。越往上走,每個領域的交際越深,你和他們的距離越短。」
一旁的陸明遠沒有聽懂。
他低聲說:「這個比喻有些奇怪。」
「這樣的比喻,生動形象,」蘇喬的父親反駁,「考驗你的理解力。」
蘇喬雙手背後,隱晦道:「我爸爸呢,大概是通過朋友介紹,找到了這裡的醫生。」
他們繞路去了化驗室,果然有一位護士等候。
這間醫院常年為蘇家服務。由於蘇澈身體不好,他定時來做體檢。上一次檢驗就在昨天,醫院保存了他的血樣。
而今,蘇喬撩起袖子,也讓護士抽血。
陸明遠一聲不吭,看向了蘇喬的父親。
今天一早,蘇喬把心底的懷疑告訴了父母。她的父母大為驚異,更想挖掘蘇澈的來頭。蘇澈一家難以撬動,誰不想找出他們的把柄?
不過常言道,小心駛得萬年船。在動手之前,蘇喬需要確定,蘇澈和她沒有血緣關係。
用蘇澈的DNA和蘇喬作對比——這件事,說難不難,說簡單也不簡單。多虧了父親的幫助,否則光憑蘇喬一個人,必定要大費周章。
然而陸明遠的無端凝視,讓蘇喬的父親有些不自在。
他忍不住問:「你是不是想說,抽我的血比較好?」
陸明遠點了一下頭,有理有據地說服他:「你和那個人的親緣關係更近,抽你的血,結果更準確,難道不是這個原理嗎?」
他已不用「蘇澈」作為代稱。因為在陸明遠看來,真正的蘇澈去世多年,現在的那個人,頂替了死者的身份。
蘇喬的父親咳了一聲,背對著陸明遠,沒作回應。他正準備捲袖子,女兒已經坐下抽血了,他年過半百,動作沒有年輕人快——讓他承認自己慢一拍,不可能的。
他乾脆從陸明遠的話中挑刺:「我是你的長輩,你跟我說話,語氣要溫和點。」
陸明遠就溫和地叫了一聲:「岳父。」
他的岳父愣了一瞬,惱怒道:「誰是你岳父?」
陸明遠耍起賴皮:「我老婆的父親。」
岳父大為光火。他起初還覺得陸明遠沉默寡言,沒想到竟是個油嘴滑舌的,他分外嚴厲地質問道:「誰是你老婆?八字還沒一撇的事!」
陸明遠不知害臊為何物:「當然是蘇喬。」他站得筆直,固守己見:「早晚會定下來的,您要接受現實。」
論固執和倔強,鮮少有人比得上他。
蘇喬的父親開始琢磨如何代替陸沉管教兒子,他和陸明遠有一句沒一句地聊了很久。在此期間,為了檢測結果更準確,他也去抽了一回血。
漫長的等待之後,蘇喬拿著一份化驗單出來了。她神色茫然,好一會兒才開口:「不可能啊,現在的蘇澈,和我有血緣關係……」
這裡的醫生兢兢業業,操作規範,嚴格符合要求,絕沒有糊弄他們。
於是蘇喬越發疑惑。
她面朝角落,喃喃自語:「他不是死了嗎?」
陸明遠先開始沒應答。他思索一陣,剝絲抽繭道:「原來的蘇澈死了,再找一個相似的、有毛病的男孩子,從他父母手上把孩子弄過來,整個過程挺麻煩。」
蘇喬嗤笑:「哦,我怎麼沒想到這一點。」
陸明遠雙手插進衣服口袋,一副深藏功與名的樣子。直到他們走進車庫,發動汽車,蘇喬的父親尚不確定:「陸明遠,有沒有可能……你看錯了照片,白鬧了這麼一出?」
他拽出報告單:「蘇澈和我女兒是堂兄妹的關係。」
陸明遠極其篤定:「我絕對沒有看錯。」
他頓了頓,才說:「只有一個可能,蘇澈是他父親的私生子。」
蘇喬深以為然。
略一思索,伯父出軌的時候,大約是伯母的孕期。男人嘛,在妻子懷孕時,抬腳踏上另一條船,並不罕見。
「哎呀,」蘇喬拍了陸明遠的肩膀,「看不出來你還有一點小機智呢。」
陸明遠道:「怎麼,我不能有一點小機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