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8章

  第18章

  蘇喬沒等到陸明遠的許可,也不敢貿然闖進浴室。倘若招來厭煩,她就得不償失了。

  「我打算出去了,」蘇喬體貼道,「你放心,我習慣隨手關門。」

  陸明遠可能有逆反心理。

  蘇喬向他告辭,他反而提議:「等一下,你剛才不是說,要幫我拿毛巾?我沒聽錯吧。」

  你怎麼會聽錯呢——蘇喬在心裡回答。她格外雀躍,歡欣,自認為撥雲見日,因為她和陸明遠沒有繼續僵持。

  浴室的玻璃門被打開,蘇喬將毛巾遞了進去。

  不出意料,陸明遠碰到她的手指。

  但也僅此而已。

  她的視線被門擋住,蒸汽外泄,水霧瀰漫,像是在陰雨天的湖面上泛舟,看不到一星半點的景色。

  蘇喬妥協,正式告別:「我回卧室了,你早點休息。」

  陸明遠忽然通知道:「我後天動身去威尼斯。」

  他穿好衣服,拉開側門,狀若平常地出來了。毛巾還掛在他的脖子上,半濕半干,沾著水珠,於是他的純棉T恤也濕了一塊。

  蘇喬拿起另一塊毛巾,蓋住了陸明遠的頭髮。他實在太高了,所以她站到了床上。

  「你要吹風機嗎?」蘇喬道,「我房間里有。」

  她比陸明遠更早知道陸沉去了威尼斯。因為羅馬旅館出了事,那隻老狐狸擔心自己行蹤暴露,很快轉移了陣地,投奔另一位朋友。

  他不要錢財,也不要名利,只想安穩度日。至少從表面上看,陸沉是這個意思。

  陸明遠沒有父親的老辣狠厲。他向蘇喬透露道:「我不用吹風機。後天早晨,我坐火車去威尼斯,你留在羅馬等我。你不是有兩個助手嗎?你和他們待在一起,會更安全。」

  「你留在羅馬等我」,這七個字,已經是表情達意。

  蘇喬卻道:「你能不能帶上我?」

  「不可能。」陸明遠回答。

  他背對著她,站在落地鏡的旁邊。附近有一座五斗櫃,頂端放著一把刻刀,刀身緊挨著一個盒子——蘇喬這才注意到,盒子里放了東西。

  她瞥了一眼,心中想笑。

  竟然是那條她以為陸明遠會扔掉的,被他嫌棄了不止一次的手鏈。

  蘇喬又問了一句:「那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回國?我不想和你分開太久。」

  這一回,陸明遠默不作聲。

  蘇喬及時退出,關上他的卧室門:「我不會為難你,晚安。」

  燈光愈漸幽暗,房間里只剩他一個人。他坐在床邊,沉思到了半夜。

  六月中旬,歐洲尚未進入夏令時,國內和義大利有六個小時的時差,北京正處於朝陽明燦的清晨,藍尾巴的灰喜鵲棲在枝頭,發出十分清脆的叫聲。

  樹葉結了露珠,向下滑落,砸在臉上,致使面部一涼。

  葉姝抬頭向前看,拿出一塊手帕,給自己擦臉。她和蘇展並肩而行,還有一條烈犬相伴在側。

  晨光尚且熹微,天空一半黯淡,一半明媚。花園裡只有他們兩個人,腳步聲也輕不可聞,葉姝率先開口道:「爺爺在世的時候,最喜歡的孩子,不就是你嗎,大哥?咱們不要擔心一件還沒發生的事,就算蘇喬拿到了遺囑,那封遺囑上,寫的也是你的名字。」

  蘇展笑而不語。

  他牽著那條兇猛的大狗,停在一棵枝繁葉茂的榕樹下。

  晨間散步是他的習慣。但他很少繞到這裡。

  朝霞是一位細緻的裁縫,為他裁出斑駁的倒影,映在近旁的溪流中。他鼻樑高挺,目光深邃,符合標準審美,話卻說得讓人膽寒:「我十歲那年,養了一條狗,被蘇喬的父親派人毒死了。後來我進入公司,負責新項目,正好和蘇喬家的業務撞上……他們家的人,活得像狗,咬上就不會鬆口。」

  手下的烈犬低著頭,繞著榕樹的樹根,聞來聞去。

  蘇展鬆開了狗鏈,放任他的寵物四下逡巡,探查領地。

  葉姝退後一步,有些害怕。

  蘇展側目看她,舉止斯文,整理袖扣:「我放狗咬過蘇喬,她和你一樣,嚇得臉白了。」

  葉姝輕笑,接話道:「然後呢,你的狗就被叔叔弄死了。」

  「是的,」蘇展拍了一下榕樹的樹榦,「我親手把屍體,埋在了這棵樹下。」

  好在他很快就找到了替代品。

  這便是有錢的好處——憂愁和牽挂不會持續太長時間,金錢和權勢帶來的五光十色能教會你如何治癒自己,進一步發現更好的東西,更廣闊的天地。

  蘇展望向遠處,隨口道:「你知道我們集團的管理模式有問題吧?中央集權,絕對控股,決策偏向高層,期權分散給了優秀員工,假如長輩們喜歡團隊合作……你猜我會不會和蘇喬爭得頭破血流?」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

  葉姝扶了扶頭髮。

  她扎了一個巧妙的髮辮,綁著鎢金髮飾,每一寸都透著精緻。她就站在溪流邊,觀賞模糊的倒影,自認為很幸運,並將一直幸運下去。

  「假如爺爺讓你和蘇喬好好相處,你就會寬宏大量,做一個好哥哥嗎?」葉姝笑著反問。

  「我不會,你也不會,」蘇展回答,「上一輩就有恩怨牽扯,到了我們這一代,憑空消失,你覺得可能嗎?」

  葉姝攏了攏衣襟,道:「我懂,大哥。」

  她話音未落,蘇展便笑道:「嗯,妹夫來找你了。他今天算是有心。」

  順著蘇展的視線方向,葉姝看到了自己的未婚夫。

  顧寧誠今日做一身休閑打扮,和平日里有些不同。他並不是一個人獨行,旁邊還跟了一位女僕——那是蘇家新來的員工,年紀輕輕,面頰紅潤,笑起來有兩個梨渦。

  她穿著保守的衣服,頭髮全部盤起來,固定到腦後,如同酒店的迎賓小姐。

  即便如此,她依然和顧寧誠談笑風生。

  「她叫什麼名字?」蘇展明知故問。

  果不其然,葉姝早有關注,咬牙回答道:「叫方樂樂,二十一歲。顧寧誠沒來幾次,她就和他勾搭上了。」

  蘇展為妹夫說了兩句好話:「顧寧誠不夠好嗎?他身家清白,愛好廣泛,對你一心一意。」

  葉姝從不反駁蘇展。

  她側身站立,裝作不在意。

  葉姝和顧寧誠碰頭之後,方樂樂識趣地離開了。她負責為顧寧誠引路,任務完成,就不敢多待,繞到了前院小路,去做更重要的工作。

  ——給蘇喬發送消息。

  可惜近日風平浪靜,她沒有什麼好彙報。

  接到信息的蘇喬視若無睹。

  蘇喬今夜失眠,翻來覆去玩弄手機。

  再後來,她去陽台上站了一會兒,此處風景絕佳,能見到夜色中的台伯河,以及幾艘靜止的遊船。

  月亮碎在河水裡,水光流淌到對岸。

  她披著一件衣服,偏頭看向旁邊,剛好和陸明遠對視。

  他剛從卧室出來,站在寬敞的陽台上,手中捏著一瓶果汁——他很喜歡甜品和果汁,光是這一個特點,都讓蘇喬覺得可愛。

  感情是自發而盲目的,容易蒙蔽雙眼。在此之前,蘇喬還沒有親身體會過。

  她扶著大理石欄杆,搭話道:「你也睡不著嗎,你在想什麼?」

  陸明遠開門見山:「想你。」

  蘇喬輕輕地笑了。聲音融進夜風裡,月光都沾上了被撩動的水紋。

  但是隨後,陸明遠又說:「想你說過的話,做過的事,有沒有前後矛盾。」

  兩個陽台並排平齊,因為同屬一間套房,相互距離很近。欄杆上掛了花盆,種著幾株薔薇,當下全開了,花朵格外嬌艷。

  蘇喬伸手,勾住一朵花。

  下一秒,她突然抱起花盆,放在窗台上,雙手扶著欄杆,順利地翻了過去,落到陸明遠的陽台上。

  陸明遠被她嚇了一跳。

  「中間有一英尺的間隔,」他低聲提醒道,「你掉下去,我怎麼撈你?」

  何況還是在夜裡。

  蘇喬站在陽台拐角,與他距離極近。她滿不在乎,笑著打圓場:「那就讓我掉下去好了。能甩掉我這個麻煩,你應該很開心吧,陸先生。」

  陸明遠教導她:「沒事不要咒自己。你剛才翻過來,一點都不害怕?」

  蘇喬道:「當然害怕,我膽子又不大。」

  她拉起他的手,由衷坦誠:「我到現在還驚魂未定。你親我一下……」

  話沒說完,陸明遠將手抽了回去。

  蘇喬便道:「你不願意就算了,我找別人。」

  「找別人是什麼意思?」陸明遠拉住蘇喬的手腕,反過來一扣,她就動彈不得,緊貼著欄杆,猝不及防地看著他。

  他將果汁瓶扔進垃圾桶,雙手都用來扣緊她,嗓音低啞道:「你真是沒完沒了,小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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