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宋思年問完之後,很久都沒得到答案。
直到飛機機身抬起,機艙內所有人都跟著機身仰向後座時,沒有受到耳壓干擾的魂音傳音響起來——
「舊友。」
「……」宋思年聞言輕眯起眼,似笑非笑地問,「噢,原來是舊友啊……不過,你確定你們真的只是朋友的程度嗎?」
謝忱沒回答,而是側眸望過來,反問道:「為什麼突然這樣說?……有人跟你說什麼了?」
「那倒沒有,只是一種直覺。」宋思年眯著眼笑吟吟的,看起來一臉無害,「而且我感覺這種事情還是提前問清楚比較好。畢竟我也姓宋,按你的意思,那個宋絕又剛好比我大一些,萬一是我家裡長輩,還和你有過不清不楚的關係的話……」
宋思年言盡於此,剩下的沒再細說。
謝忱卻接了他的話頭。
「有過的話……」
男人轉過臉看他,清俊五官間仍舊如平素一般不見什麼情緒顯露,只是在那雙黢黑的瞳子里,宋思年隱約竟覺得能看出兩份極淡的笑意來——
「那會有什麼影響?」
「…………」
顧不上分辨那點笑意的由來,宋思年已經被這話氣得心裡暗自磨牙了。
但面上他分毫沒露,微笑開口:「那也沒辦法,我只能給那位可能是我祖宗的宋家家主燒一炷高香,希望他泉下有知能原諒我這個不肖子孫撬了他的牆角,但就算他氣得要從棺材板下面蹦出來,這牆角我也絕對不會還給他的!」
話初還帶笑,等到尾音時則已經是「原形畢露」地咬牙切齒了。
謝忱未忍住莞爾,側回臉去。
「……你笑什麼?」正暗地裡又在小本本上給宋絕名字下面記了一筆,宋思年注意到謝忱反應,不由惱然地問。
謝忱嘴角一揚,卻沒看他,只低聲帶笑地開了口。
「笑你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宋思年:「……??」
——這話聽起來可不像是在夸人。
但是笑著罵……謝忱似乎也並不是那樣的性格。
越想越不解,宋思年伸手去戳戳自己手腕上的樹芽兒——
「老樹,你說他這話什麼意思?」
問題雖然是沖著老樹去的,但青年的眼神卻在往身旁男人那裡飄。
謝忱卻沒給反應,像是根本沒有聽見宋思年對老樹提出來的問題。
於是老樹無辜頂缸——
「……啊?什麼話什麼意思?」
「你少給我裝傻,你剛剛明明聽到了。」宋思年咬牙切齒,順便往旁邊睖了一眼。
老樹:「…………我真的什麼也沒聽到啊,主人。」
見此間謝忱都裝作聽不到,並沒有要給自己答疑解惑的意思,宋思年只得放棄。
他垂手把老樹探出來好奇地東張西望的樹芽兒摁了回去。
「既然什麼都聽不到,那也什麼都別聽了。」
老樹小聲嘀咕:「遷怒可不是什麼美德啊主人……」
宋思年裝作沒聽見,扭頭看向一邊。
不過等飛機到達飛行高度,開始平穩前行,兩旁飛機窗戶被打開之後,宋思年的注意力便徹底跑沒了——
「哦豁……鬼度百科騙人,這飛機飛得明明比鬼市大巴高多了……大巴那會兒我們都是從雲中間穿過,現在雲都在下面呢……」
旁邊老樹物肖其主,樹條上的綠芽芽兒拼了命地往窗口探——
「真的哎主人,你看那個雲層好厚好軟的樣子,感覺跳上去會很舒服,好想試試看……」
「嗯?那一堆雲的形狀怎麼那麼奇怪?看起來坑坑窪窪的,真難受……」
「……」
兩人登機本來就是傍晚,很快飛機窗外面的天就暗了下來,變得漆黑一片。
什麼雲啊霞啊霧啊靄啊,此時統統都被淹沒進小小的舷窗外那片無邊無際的寥廓夜色里去了。
只偶爾才會遇到,不知是星礫還是別的什麼的光點在外面路過。
宋思年之前在新奇勁兒里和老樹滔滔不絕了半個多小時,此時困意早就趁著夜色侵襲來,幾分鐘前便已經呵欠連天,此時更是腦袋一點一點地,直往左右兩邊落。
謝忱起初沉浸思緒里未察覺青年動向,不經意往窗外瞥一眼時,正看見青年睡著,腦袋卻往舷窗上砸。
謝忱想都沒想,本能將靈力驀地外放出去,隔空把人托住了。
宋思年睡意朦朧間被謝忱的靈力一托,便輕眯著雙桃花眼看向謝忱,他嘴角軟勾了下,便準備合上眼回歸夢鄉。
而就在下一秒,他身形驀地一僵,同時突然睜眼扭頭望向側后某個方向。
和他一同發生了表情變化的還有謝忱。
只是謝忱並沒有像宋思年一樣,轉身去看方才那陣異動氣息傳來的方向,他瞳色微沉,先確定了宋思年已經穩住身,才緩緩抽回了靈力。
此間,宋思年已經臉色有點難看地轉了回來。
「剛剛的氣息……你也察覺到了吧?」宋思年以魂音傳音給謝忱,「是什麼東西,你感覺出來了嗎?」
謝忱垂眼,遮住眼裡微冷的情緒。
「……惡鬼。」
宋思年嘴角抽了抽,「真不是我的錯覺啊?我本來抱有僥倖希望是自己睡多了感覺錯了……不過,惡鬼怎麼會出現在飛機上,而且我們之前登記前後,竟然絲毫沒有察覺到它的存在?」
謝忱眉頭微鎖,「是我疏忽了。它是藉助一件被施了靈符的古老法器屏蔽了自身氣機上來的。」
「那剛剛它的氣息怎麼突然爆出來了?是在威脅我們?」
「應該不是。」謝忱說著,有些無奈地看向宋思年,「是我剛剛以靈力托起你的時候過於緊張,靈力釋放得未加控制,可能是驚到它了,它以為靈力是因它而起的,所以才激起了激烈的氣息反應。」
「哦……」宋思年皺皺眉,「那還真是個倒霉鬼。那現在怎麼辦?」
「雖說是託庇於那件法器,但還需承受法器反噬,所以能遮掩一路證明它自身修為應當不低……不能貿然行事,先觀察它的目的。盡量避免在飛機上發生衝突,不然……」
謝忱的目光在飛機前方掃過。
所有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情,有的閑適聽歌,有的皺眉翻看文件,還有的與同行的人玩笑說鬧。
沒人知道,此時飛機裡面正藏著一個巨大的禍患,在處理上一不小心,就會讓所有人落得個機毀人亡的下場。
宋思年自然明白謝忱的意思,眉間褶皺也更深了幾分。
「那就只能暫且按兵不動了。……不過還好他暴露了行跡,這樣就算他要做什麼,我們至少能夠有所防範。」
「嗯,靜觀其變吧。」
宋思年默然,繼而問:「你剛剛說到他託庇自身而得屏蔽氣機的是一件施了靈符的法器?這世上還有捉鬼師能畫出屏蔽得了你的感知的靈符?」
宋思年說完,卻發現謝忱的神色變得有些莫名。
「……怎麼了?」
謝忱沉默了幾秒,說:「那個法器上的靈符,大概是我畫的。」
宋思年:「…………」
宋思年:「????」
謝忱:「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它和其他許多件,是我送給宋家的……禮。」
宋思年狐疑:「什麼禮?」
謝忱沒說話,轉開了眼。
「聘禮」這兩個字如果說出來,大概用不著這惡鬼苦心費力,宋思年一個人便能拆了飛機讓所有人一起去見各自的如來佛或者上帝。
碰巧老樹救場:「主人,您現在該關心的不是這個,而是這法器原本應該是在宋家那裡的,現在跟在這個惡鬼身邊跑到了您面前——您不覺著這裡面有貓膩嗎?」
宋思年嘆氣,「從最開始,我身邊的貓膩就沒少過。」
老樹急了,「主人,這可不是小事情,您再想想,他——」
「行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你不就是想說宋家可能已經通過我知道他的存在了嗎?」
宋思年沒好氣地把老樹堵回去,隨即皺著眉看向謝忱,「看來你原本偷偷潛入的計劃要改了啊……就算有你那種族天賦在,宋家的精英捉鬼師不在少數,幕後策劃者更可能便是他們家主,如果他們一直都在追蹤我,那發現了你的身份並不是太難的事情。」
「沒關係。招納會上會彙集五湖四海的閑散捉鬼師,即便他們知道我的身份,也不會敢在明面上做什麼。……調查的困難會增加,但勢在必行。」
「嗯,」宋思年點頭,「他們越是如此,越說明這件事的重要性。」
謝忱:「而且今天這個惡鬼,不是沖你來的。」
宋思年一愣:「嗯?可宋家之前的目標似乎一直都跟我有些牽連,我以為這次也……」
「這是在飛機上。」謝忱,「如果真出了什麼事情,對你的威脅並不大。」
宋思年恍然,「這幾天過得我都快感覺自己就是個活人了,竟然把這都忘了。……所以它是想借著搞出一起飛機事故來殺了你??」
謝忱在宋思年的話中間皺起了眉,只是很快便自己按捺下去,語氣仍平靜,「這是最大的可能性。」
宋思年還要再說什麼,突然眉心一跳,目光挾裹著鬼力凌厲地划向身後——
之前突然暴起的惡鬼的身形在空中猛地一擰,竟是直接穿過了飛機機身外殼,到了機艙外的機翼上面去。
「……糟了!」
發現對方方才虛晃一招的真實目的,宋思年臉色頓變。
他遲疑了幾秒,便立馬調動鬼力就要解除固魂珠。
只是鬼力剛起便被身邊男人驀地按住手臂,同時阻斷了鬼力的流動。
宋思年皺眉看向謝忱。
謝忱的神色同樣有些陰沉,「你不曾在這種高空適應過,不能出去。」
宋思年臉色僵了僵,須臾之後他嘆氣——
「但只有我能出去。」
「……」
「而且,我更不可能放任想置你於死地的東西在外面為所欲為。」
宋思年笑著說,望向舷窗外機翼的眼神卻無比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