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十分鐘后,宋思年「穿」著怨鬼方崢的身體,坐進了開往市區的計程車里。
他一坐上車,前面的司機就皺起鼻子在空氣里嗅了嗅,「這是什麼味兒?」
「不好意思,讓您聞見了,我還特意坐後排呢。」宋思年對著後視鏡里的司機笑笑,牙齒潔白,「在家裡烤肉,不小心把自己一塊燎了。」
「……」
計程車司機沉默了兩秒,還是摁下計價器,決定不跟這個腦子不大好的年輕人計較。
宋思年也樂得清靜。
他按照飄在旁邊的怨鬼方崢的提示,報上了目的地,然後就懶洋洋往座椅上一倚。
「說說吧。」
這刑訊逼供的架勢把司機搞得一懵,錯愕地從後視鏡里看向青年。
青年手腕上的小樹條手環抖了抖。
宋思年睜開眼,反應過來,「咳……對不住啊,我這說夢話的毛病一直沒改過來。」
司機:「…………」那您入睡是真快。
在司機敬而遠之的目光里,宋思年調整了下身體。
然後腦袋往旁邊一栽,直接靠在了座椅上。
身體一瞬間癱軟下去。
司機聽見動靜瞥了一眼,心裡感慨,這睡覺速度……快得跟死過去似的啊。
然後他就轉回頭繼續開車了。
殊不知在他座椅後面,已經有兩隻青年鬼為了節約地方,各自抱著腿一副促膝長談的架勢飄在了座椅上空。
離體的宋思年這下不擔心被司機聽見聲音了——他們鬼和人、或者說和普通人,的交流頻道是不一樣的。
而方崢雖然成了怨鬼,但顯然還保有一點年輕人的好奇心。他驚奇地看著宋思年,「附體就是大人您的鬼術嗎?」
宋思年無比坦然:「不知道,不過應該不是。」
「……不知道?」
「對,我是個失憶鬼,不記得自己生前如何,也不記得自己開啟的鬼術是什麼了……」宋思年眼神一虛,但很快便回過神,「不是讓你問我,說說你吧。在扮演你找到並懲罰真兇之前,我總得先對你有所了解。」
方崢嘆了口氣,點點頭,娓娓道來:
「我是孤兒,沒有親人,只有一個愛人,我和我的愛人是在一家gay吧認識的……」
「額,等等。」方崢剛醞釀起來的情緒還沒發揮兩句話就被打斷。對於破壞了氣氛這件事毫無自覺性,宋思年眼神好奇——
「什麼吧認識的?」
方崢:「……」
老樹好心地提醒:「gay吧。gay是英語,翻譯過來就是龍陽斷袖分桃之癖的意思。」
宋思年:「……這年頭跑個業務,都得精通十國語言了?」
老樹笑,「沒事,我前幾年沒少往市圖書館偷偷跑,可以當翻譯器。而且主人,你看我說的對吧,我就說不一定是個女人,很可能是個男——唔……」
話音未落,宋思年啪嘰一聲拍到了小樹條手環的那個綠芽兒上。
世界清靜了。
然後他面帶微笑抬起頭,「你繼續說。」
「……」方崢扭開臉,把自己未完的故事講了出來。
故事並不算新穎。
兩個年輕的男孩兒在gay吧遇到彼此之後,很快便相愛了。蜜月期如膠似漆,但擋不住現實里污言穢語議論紛紛。於是其中一個人萌生退意,而恰在此時,那個人生命里又出現了一條康庄大道——他導師的女兒對他展開了追求。只要兩人真成了美事,他就能瞬間擺脫貧窮和流言,更能借著導師寶貝獨女的家世一飛衝天。
然而此時,曾經山盟海誓的同性愛人,如今卻成了他追求幸福路上最大的障礙;於是裂痕愈來愈多,爭吵也愈演愈烈,直到……
聽得昏昏欲睡的宋思年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所以重點是,你死之前,就是他約你在這個出租屋見面?」
「對。」
「那你們見到了嗎?」
「見到了……只是不歡而散。他離開沒多久后,我就發現自己身體酸軟無力,動彈不得,等再醒來……」
「……」
宋思年難得沉默下來。
說到最後的時候,年輕的怨鬼身上散發出濃重的哀傷。宋思年也清楚,等他再「醒」來時,大概便發現,真正的自己已經永遠也醒不過來了。
「那這麼來看,你已經猜到是誰殺了你,只是不甘心?」
「……」方崢重重地搖頭,他的眼眶微微睜大,「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會殺了我……我們明明曾經那麼相愛,就只是為了一點錢、就只為了那麼一點…………」
他痛苦地閉上了眼。
宋思年能夠感受到對方的情緒,卻也更清楚鬼是流不出眼淚來的,除了本能的哀怨哭聲以外,他們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宋思年嘆了口氣。
「人本來就是種為了利益什麼事都能做出來的動物啊。是你太天真了而已。」他猶豫之後,還是抬起手,在怨鬼的頭上輕輕地摸了兩下。「既然接了你的任務,我就幫你去看看……到底是誰犯了錯。」
宋思年收回手。
「犯了錯的人,怎麼能不付出代價呢?」
*
計程車在甘城的大學城附近停下了。
離著目的地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宋思年就附體回到方崢的身體里。
計程車司機剛準備喊醒這位心大的乘客,就見前一秒還歪在座椅上的腦袋突然一挺。刷的一下睜開眼的青年把司機嚇了一跳。
沒等司機回過神,後座的青年已經開始在身上摸了起來。
「褲袋?左邊還是右邊?……哦,摸到了。」
青年邊摸邊問旁邊的空氣,隨後掏出了一隻錢夾來。
計程車停了下來。
司機獃獃地看著後視鏡里的人。
「師傅,多少錢?」
「……六、六十。」
「好。」
宋思年付了錢,推開車門下車。
只不過下到車外之後,他沒急著離開,而是扶著車門站了一會兒。
司機問:「先生……您、您還有事嗎?」這人說話時牙都打顫。
「沒事,」宋思年笑笑,「我等我同伴。——哦,他下來了,師傅再見。」
「…………」
司機僵硬地扭過脖子,沒等宋思年關上門,就一腳油門踩了出去。
宋思年笑眯眯地沖著遠去的車屁股揮了揮手。
然後他才轉過身,往大學校園裡面走。
方崢飄在他的身後,不解地問:「大人,您剛開始還特意避著,為何後面又故意嚇他了?」
宋思年:「你沒見他車前保險杠上,掛著只跟你一樣的怨鬼嗎?」
方崢一愣,繼而臉色微變。
「他撞死過人?」
「如果是普通的交通事故,我不會嚇他;如果是蓄意殺人,我也不止嚇嚇他。」宋思年緩收了笑容。
「……那是怎麼回事?」
宋思年捏捏眉心,「聽那鬼說,是他自己違規翻過高速路,被撞死的。」
方崢嘆氣:「這樣的話,也不能怪司機啊。」
「……是啊,如果只是這樣的話。」
宋思年驀地一笑,眼神卻涼了下來,「可惜事實是時處凌晨,那司機明明瞧見了,到最後連減速都沒有,直接撞開他便開走了。」
「……」
方崢陡然沉默下來。
等他再抬頭,宋思年已經往前走了。
隱約方崢還能聽見他念叨著什麼。
「心狠的人,還是叫他們有些對鬼神的敬畏才好……那樣大概能少做些虧心事吧。」
*
方崢原身是甘城理工大學心理學專業的一名大三學生,他的男友吳越鋒則是同校工商管理專業的研究生,同時因為不錯的皮相和專業成績,也是甘城理工大學有名的校草級男神人物。
按照在車上的商討,宋思年答應先回到方崢的宿舍替他收拾一下「遺物」。
到了宿舍門口,宋思年正費勁地在身上找鑰匙,面前的門就開了。
走出來的男生神情刻板,懷裡抱著書,臉上還戴著副銀邊眼鏡。活脫脫一個書獃子的模樣。
只是在撞見門外的「方崢」時,他眼鏡后的眼睛里掠過一絲奇異的光彩。
「方崢……你怎麼兩天都沒回來?」
真正的方崢飄在宋思年身旁,跟他介紹。
「這是仇革。」方崢苦笑了下,「也是室友里唯一一個不對我的性向表示鄙夷的人。」
宋思年聽著方崢的介紹,對仇革一笑,「有點事耽擱了。」
仇革愣了下。
方崢的聲音算是清亮動聽的少年音,長相也是拔尖的清秀。
只不過因為性取向而遇過諸多非議的緣故,他一直有些自卑。即便是對相識的人,交流起來也總是有些拘謹。
這還是仇革第一次見方崢笑得這麼明朗。簡直跟此時窗外的陽光一樣晃眼。
他愣了兩秒才回過神,抬起手示意了下手裡的。
「你回來得剛好,下面這節課不就是你最感興趣的《犯罪心理學》了嗎?我們一起去吧。」
宋思年莞爾一笑。
「我還有些東西要收拾,你先去吧。」
仇革眼神微動,然後他點點頭。「那好吧,你別晚了——兩點五十,7教b棟105。」
宋思年隨口敷衍,「嗯,我會去的。」
仇革這才繞過他出了門。
宋思年進了空無一人的寢室。按照飄在身旁的方崢的指引,他來到方崢的床鋪和桌櫃收拾起東西來。
正收拾到一半,宋思年手腕上的樹條手環突然一動。
而與此同時,他也驀地直起身,銳利的目光橫向寢室東南角。
確切地說,是穿過牆壁與無數花草人跡,直落向整個校園的東南方向。
片刻之後,宋思年唇角一勾。
「老樹,你察覺到了?」
「是,主人。這麼明顯的陽氣波動,我如果還感覺不到就該退休了。」
「……真按年齡你孫子都該退了。」宋思年心情大好地玩笑了句,然後他抬手揉揉下頜,眼睛微眯起來。「奇怪啊,一個大學校園裡,怎麼會有至陽的寶物出世?」
老樹一默。
過了幾秒,他才殘忍地開了口。
「主人,您是真的老了。——如果老樹我感覺不錯的話,那不是什麼寶物,是個人。」
宋思年:「………」
宋思年:「???」
作者有話要說:
噔噔噔噔——
【謝·高齡·假老幹部·真冰山切黑·忱】即將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