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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買菜去?」丐叔在前堂截住楊岳。

  「前輩有吩咐?」

  「也沒什麼大事……我那乖孫兒現下回來了,咱們是不是能吃點肉?」丐叔懇切道,「千萬別整些肉沫沫,塞牙都不夠。記著,要大塊肉,肥瘦相見,三層肥三層瘦……」

  「叔……」楊岳想插話卻插不進去。

  「要不買只雞也行,母雞可以燉湯,公雞紅燒,未開嗓的小雞可以清蒸……」

  「叔……」

  丐叔壓根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最好還能買些羊肉,買著梅條肉就烤肉串,買羊腿就煮羊湯,這羊腿你會不會挑,肉質很要緊,算了,我跟你一塊去買吧。」

  楊岳為難道:「叔,我不是要去買菜。」

  丐叔一楞,繼而不在意地揮揮手:「甭管你去哪,叔都陪著你去!走走走!」

  楊岳不明就裡,被他推搡著出門去。丐叔還非得親親熱熱地摟著他肩膀,弄得他彆扭之極。

  「大楊啊,你知曉吧,我一直都特別看好你這個孩子,人實誠穩重,飯做得又好吃,」丐叔攬著他,「比他們那幾個強了不是一星半點……」

  兩人著實挨得太久,丐叔說話時,唾沫星子一點沒浪費地全濺在楊岳臉上。

  楊岳不自在地掙開他,有禮問道:「叔,您是有什麼事吧?」

  「也沒什麼大事,就是……你爹現下是在揚州吧?」丐叔問道。

  怎麼也沒想到話題一下子扯到爹爹身上,楊岳不明何意,點了點頭道:「是,他腿不好,所以留在揚州謝家。」

  「你們出來這麼久,你爹爹該擔心了吧。你們呀,要替老人家想想,別光顧著自己在外頭玩,時常也得給他寫寫信,報報平安。」丐叔瞥他臉上神情,「瞧,我一看就知曉,你們出來了這麼久,連一封信都沒寫過吧?」

  「……因為平日也常出公差,爹爹一直都比較放心,所以沒有中途寫信的習慣。」楊岳解釋道。

  「所以我說你們還是孩子,一點都不懂事,完全沒有考慮過父母的心境。」丐叔開始教訓他,「兒行千里母擔憂,知道么?如今兩浙這麼亂,倭寇滿地竄,你來了這麼久,至少應該寫信給他老人家報個平安吧。」

  楊岳想想覺得他說的對,遂點頭道:「嗯,那我回去寫信報平安。」

  「這就對了。」丐叔很是滿意,停了片刻,接著又道,「你看,今夏得了我這麼一個叔,又得了沈夫人一個姨,是不是一樁喜事?」

  「……是啊。」楊岳被他繞來繞去,頭都有點暈,只得乾脆道,「叔,有事您能直說么?咱們別繞了行么?」

  「行,那我就直說了。」丐叔躊躇片刻,「這個俗話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爹爹楊程萬是今夏的師父,對吧?所以他就如同今夏的爹爹一般,對吧?……」

  楊岳費勁地看著他。

  「所以今夏的喜事,你是不是該向你爹爹提一句?」丐叔分外誠懇地看著他。

  「什麼喜事?」楊岳腦子還沒轉過來。

  「你這孩子,我不是剛剛才和你說過,她得了我這個叔,又得了一個姨,不是喜事是什麼!你難道不應該向你爹爹提一下。」丐叔繼續循循善誘。

  楊岳應承道:「行,我提一下就是了。」

  丐叔很是滿意,交代最後一樁要緊事情:「提沈夫人的時候,記得說,她是福建泉州人,娘家姓林。」

  「這也要說?」

  「當然要說!你不說明白,你爹爹肯定會一個人胡思亂想:她叔是什麼人、她姨又是什麼人,得知根知底才行。你不能讓你爹爹費這個神,明白么?」

  「明白了。」楊岳大概把前後整理了下,「您的意思就是說,讓我寫封信給我爹爹報平安,然後記得告訴他今夏有了叔有了姨,還得說沈夫人娘家是福建泉州府的林家,對吧。」

  「對對對,就是這事。」丐叔抹抹汗,搖頭道,「你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這腦子太慢,這麼點事,費我半天勁,說了一腦門子汗。」

  自己還聽了一腦門子汗呢,楊岳無奈地看著丐叔,暗嘆口氣,這麼簡單一樁事,能被他說得這樣九拐十八彎的,也真是夠難為他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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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晚間,楊岳把今夏叫到灶間來給自己燒火,順便把日里丐叔要他做的事複述了一遍。

  「他特地要你寫信給頭兒?並且要提福建泉州林家……」今夏拿著燒火棍,一邊心不在焉地往灶膛裡頭捅,一邊思量著,「上回我姨說在京城裡有故人與頭兒性命相似,也就是說,他們也在猜測頭兒就是那個故人,所以要你寫信試探。這倒是跟我們想到一塊兒去了!」

  「我就是不明白,明明很簡單的一件事,他為何要繞那麼大個彎子。」楊岳不解。

  「你莫忘了,沈夫人是經歷過大變故的人,她一直都忌諱讓別人知曉她的身份。」今夏道,「我叔愛屋及烏,凡是涉及她的事,肯定會小心些。」

  「那我可就寫信了。對了,上官堂主的事兒提不提?」

  「提一句吧,就說她的傷已經好了。我看她已經勉強能走動了,再恢復幾日,估摸就能好利索……對了,烏骨雞燉好了沒有?」

  「好了,這雞不能燉太久,不然肉就全散了。」

  今夏火也不燒了,跳起來就去盛雞湯:「我先盛一碗給陸大人送過去。」

  「你不燒火,我這這邊怎麼辦?」

  「我馬上把謝家哥哥給你叫來,他閑著也是閑著。」

  今夏盛好雞湯,放在托盤上,抬腳就往外頭走。

  「夏爺!」楊岳喚住她。

  她停步回頭:「幹嘛?」

  「你矜持點,行不行!」楊岳笑道,「好歹是個姑娘家。」

  「知道了,我盡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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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著雞湯進了陸繹的屋子,今夏一進門就趕緊招呼道:「快來喝雞湯,裡面還放了黃芪和党參,補中益氣,托毒生肌,對傷口癒合再好不過。」

  陸繹起身笑道:「你煮的?」

  「我看著大楊煮的。」今夏嘻嘻笑道,把雞湯放到他面前,「慢點喝,仔細燙著。」

  陸繹並不急著喝,慢慢用湯匙一下一下攪動著,目光只看著今夏,卻又不說話。

  「怎麼了?」今夏被他看得莫名其妙,疑惑地摸摸自己的臉,「我臉上髒了么?剛才在灶間幫著大楊燒火,是不是蹭上煤灰了?」

  「我替你擦。」

  說著,陸繹便舉袖在她面上擦拭,動作輕柔之極,怕弄疼了她,慢慢地,一下一下地擦,似帶著無限眷戀。

  今夏覺察出古怪,摁住他的手,詫異問道:「你怎麼了?」

  「沒什麼……」陸繹勉力一笑,翻手反將她的手包入掌中,岔開話題道,「你知曉么,我在岑港的時候還做了一個夢,夢見你了。」

  聽聞他夢見自己,今夏果然很感興趣,歡喜道:「夢見我在做什麼?」

  陸繹用手在與桌面齊平的地方比劃了下,微微笑道:「你才這麼高,束著雙髻,在大街上一蹦一跳地領著我往前走。」

  「然後呢?」今夏催促他快說。

  「你走到一戶人家門前,門口蹲著兩隻石獅子,口含石珠。你就爬上去,用手去撥弄那球,玩得起勁得很。」

  今夏大笑:「這事我只和你說過一次,原來你還記著。我小時候長什麼模樣?看著討喜么?是不是特別招人疼?」

  「和現下差不多,是挺招人疼的。」

  陸繹微笑道。

  「我想也是。」今夏晃晃腦袋。

  望著她,陸繹不由想起在揚州城時,她摟著那隻胖貓,委委屈屈地問他:大人,您就不覺得我也挺招人心疼的么?那時並不甚在意的一句話,今日他再回想起來,竟是分外感慨。他對她,又何止只是心疼……

  「喝雞湯吧,涼了可不好。」

  今夏催促他,忽得聽見遠遠傳來號角之聲,頓時全身緊繃,只道是倭寇去而復返,顰眉細聽,不知這號角究竟代表何意。陸繹看出她的緊張,手按上她的:「應該是戚將軍回城的歡迎號角。」

  「戚將軍回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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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於及時收到戚夫人的信,戚繼光洞察了倭寇意圖,只派出部將胡守仁回援新河城,而主力部隊仍舊留在寧海,偃旗息鼓,等待著敵人的出現。

  果然,就在胡守仁回援不到半日光景,緊急軍情傳來,大股倭寇已經集結準備大舉進犯台州。戚繼光率軍連夜趕往台州,在距離台州城還有兩里的花街與倭寇遭遇。花街之戰,倭寇傷亡一千餘人,全軍潰敗,救出百姓五千餘人,戚家軍傷亡合計:三人。

  謝霄在堂前來回踱步,面上泛著紅光,時而摩拳擦掌,時而喃喃自語。

  「謝大哥,他怎麼了?」

  淳于敏幫著楊岳在擺飯,不解地看著謝霄。

  「他和今夏跑去看戚家軍操練,回來就這樣,不用理會他。」楊岳眼皮都不抬一下,專註在菜上,「……這道拔絲山芋,你記著,山芋在油裡頭炸時,會顯得色淺,你若等到它金黃時才撈,出鍋后便是焦黃。所以想要色澤漂亮,就得早一點點出鍋。」

  淳于敏側頭看著山芋,頻頻點頭:「原來如此。你嘗一嘗,味道如何?」

  取過筷子,楊岳嘗了一塊:「外脆里糯,糖汁調得也正好。」

  聽見他的肯定,淳于敏抿嘴一笑:「下次我再試一次,就怕這拔絲山芋太甜膩,做出來沒人肯再吃。」

  「放心,有夏爺在,不管你做幾盤,她都能給你吃了。」楊岳笑道。

  今夏正好與陸繹進來,看見謝霄還在院中轉悠,便喊他快來吃飯。直至丐叔、沈夫人、還有岑壽都來了,眾人皆坐定,謝霄才進門來,往凳子上一坐,開口便道:「我決定了,我要去從軍,就加入戚家軍!」

  「……」

  眾人還在發愣,丐叔率先開口道:「好!英雄,來,我以茶代酒,先敬你一杯。」

  謝霄頗激動,騰地站起來,兩人碰了茶杯,將茶水一飲而盡。

  「男子漢大丈夫就該豎著出去,橫著回來!」丐叔頗替他激動,「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咳咳,叔您別跟著添亂,他又不是荊軻刺秦王。」今夏把丐叔拽坐下來,不解道,「叔,您自己一身功夫,從來只圍著我姨打轉,倒叫別人豎著出去橫著回來。您說說,您怎麼想的?」

  「人各有志嘛!於國,」丐叔指向謝霄,再指向自己,「於家,問心無愧。」

  說不過他,今夏轉向謝霄,勸道:「哥哥,從軍可不是小事,你至少該寫封信和你爹爹商量下?」楊岳剛剛寫了信回去,信中提及謝霄與上官曦正好和他們在一塊兒,謝霄心血來潮突然要從軍,弄不好謝老爺子還以為是被她和楊岳攛弄。

  提起爹爹,謝霄就覺得腦仁發脹,擺手道:「和他商量,肯定不行。從小到大,我想做的事情,十件裡頭他們能答應一件就不錯了。」

  「那……你至少得和上官姐姐商量一下吧。」今夏接著道。

  謝霄皺眉道:「她肯定又有諸多話說,這不行那不好,總之婦道人家就是啰嗦。再說,她現在還傷著,我也不想此事煩擾到她,說不定又得吵起來。」

  這謝霄是個無拘無束的性子,想一出是一出,今夏拿他無法,又恐謝老爺子誤會,遂在桌子底下悄悄捅了陸繹兩下,示意他幫著說句話。

  陸繹慢吞吞開口道:「要從軍是好事呀,眼下兩浙倭亂橫行,正是需要像謝兄你這樣武功高強之人。」

  從未從他口中聽過合意的話,謝霄料不到他竟然會贊成,楞了楞,隨即朗聲道:「看!連陸大人都覺得我應該從軍!」

  「戚將軍的招兵章程,不知謝兄是否看過?」陸繹問道。

  「招兵章程?」謝霄又是一楞,「還沒有,不過我估摸著,也就是試試身手,不在話下。」

  陸繹搖頭道:「此言差異,戚將軍招兵可不僅是看武藝,首要以精神為主,兼用相法,忌凶死之形,重福氣之相。」

  謝霄聽得直皺眉:「重福氣之相,他這是招兵還是相親?」

  「我看你這娃娃腦門挺大,長得挺有福氣的。」丐叔鼓勵他。

  陸繹接著道:「戚將軍還有四要四不要,謝兄可曾聽說過?」

  謝霄搖頭:「什麼四要四不要?」

  「說得簡單一些,選兵首要鄉野老實之人,黑大粗壯,手麵皮肉堅實,有土作之色。而且還得是鄉野愚鈍之人,畏官府,畏法度……」

  「等等,畏官府、畏法度,這是什麼道理?」謝霄奇道,「小爺我天不怕地不怕,這才是殺倭寇的最好人選。」

  「從軍,殺敵是一回事,最要緊的是聽從命令。不畏官府、不畏法度者,肯定難服管理,難從軍令。這樣的人,功夫再好,留在軍中也是個禍害。」陸繹解釋給他聽。

  謝霄撓撓脖子,遲疑半晌才失望道:「這麼說,我去了他們也不會收?」

  「何止是你,」陸繹指了指岑壽和楊岳,「便是他們去了,戚將軍也不會收。」

  「這又是為何?」謝霄大惑不解。

  「曾在官府任職者不收,因為官府多油滑之人,也不可用。」

  「哈哈哈!」原來一桌子人就沒有一個能進戚家軍,謝霄覺得好受多了,嘖嘖嘆道,「戚將軍招兵還真是嚴厲,難怪戚家軍這般大名鼎鼎。」

  今夏朝陸繹投去欽佩的一瞥,又殷勤地給他挾了好些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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