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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平常不見你反應這麼快,今夜怎得比我還早趕過來?」岑福問他,岑壽的房間比他的還遠。

  「阿銳說大公子房中有人,我初時還不信,後來察覺不對才趕過來。」

  岑福不敢置信:「他耳力這麼好!」

  陸繹道:「阿銳受傷之前,功夫就在你們之上,不奇怪。」

  門外,淳于敏的丫鬟一點一點地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一下子就看見了窗欞上的血跡,嚇得哆哆嗦嗦,聲音也直發抖:「是不是死人了?」

  「沒有。」陸繹沉聲吩咐道,「岑福,送她回去,說明緣由,別嚇著她們。」

  岑福領命,見岑壽還杵在當地,便連他也一併拖了出去。

  陸繹低頭看見今夏的腳,鞋襪都沒穿,燭光下,白皙地晃眼。

  「連鞋襪都來不及穿,就趕來看我。」他將她抱到床上,拉過被子把腳裹起來,微笑著看她,「看來你真的很擔心我。」

  「那是……不過,哥哥,你究竟查到什麼了,逼著胡宗憲非得殺你不可?」今夏扳著他的臉,「不許騙我,不許瞞我。你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剛剛從外面回來,正好撞上屋子裡的黑衣人。」

  陸繹讚許道:「說說看,我哪裡露了痕迹?」

  「你的靴底沾著青苔和露水,你再看看窗框上,還有地上……」今夏指著窗子,比劃著,「你從窗子躍進來,滑身躲過偷襲,然後再一轉……再清楚不過了。」

  「佩服佩服,在下佩服。」陸繹說著,身子欺過去,就勢吻住她。

  被他一親,今夏腦袋就有點糊裡糊塗起來,又總覺得什麼事情沒弄明白,過了片刻,猛得推開他,大怒道:「等等,你還沒回答我為何胡宗憲要殺你……不許對我用美人計!」

  想不到她還是惦記著這事,陸繹抿了抿嘴唇,偏頭看她道:「美色當前,頗有定力,看來袁捕快年內升職有望。」

  見他繼續東拉西扯,今夏更加確定他有事故意瞞著自己,眉間蹙起:「怎得,我就這般讓你信不過?就是不能告訴我?」

  「不是……」

  陸繹嘆了口氣,便將今夜見到汪楊氏之事告訴了她,只是隱去藍道行的身份。

  今夏聽了半日,又想了半日,覺得此事實在是一團亂麻,叫人無從判斷,只得道:「那,胡宗憲到底有沒有通倭?」

  「你覺得呢?」陸繹照例反問她。

  「按汪楊氏所說,胡宗憲將汪直引上岸,汪直被捕,說明胡宗憲是用計,並沒有通倭;可在汪直被捕后,胡宗憲還往她家送東西,這就可疑了,莫非此事是一場誤會,他還想將汪直放出來,那他肯定是通倭了;但我再一想,也許胡宗憲是為了穩住倭寇,不然他們動夏正,所以佯作善待她們,那麼他還是沒通倭寇……」今夏嘴皮子呱啦呱啦,分析出千頭萬緒,「不過最要緊的一件事,今晚胡宗憲派人刺殺於你,顯然心中有鬼,說明他還是通倭了!」

  「那倒未必,官場之上,無風也能起三層浪,他或許對我有所誤解,為求自保先下手為強,也是有可能的。」陸繹淡淡道。

  今夏狐疑地盯著他:「哥哥,我怎麼覺得你在幫他說話呢?你想,夏正是被他送往毛海峰處的,他又派人追殺汪直家眷,現下還來殺你,這些事情層層疊疊,至少能證明在通倭一事上他絕對有問題。」

  「此案證據不足,不能草率定案,需再細查。」

  陸繹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

  門外忽得響起叩門聲,隨即是沈夫人的聲音:「今夏,你在裡面么?」

  「……我在!」

  今夏掀了被子,忙就要下地去開門,被陸繹攔住,他自己去開了門。

  沈夫人立在門口,拎著她的鞋子,也不進來,口氣不善地責備道:「今夏,你是個姑娘家,要有個姑娘家的樣子,大半夜的呆在男人屋子裡成何體統,趕緊回來。」

  「啊,哦……」今夏有點楞住。

  陸繹面上倒是平靜得很,還將鞋子遞過來給她。

  今夏穿了鞋子,帶著一肚子疑惑,乖乖跟在沈夫人身後回了房。

  陸繹掩上門,既有點捨不得,卻又暗鬆口氣:她再呆下去,刨根究底的,他還真不知該如何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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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清早,楊岳盛了白粥,端給今夏,問道:「昨夜裡發了什麼事?」

  今夏拿了個三丁大包,邊吃邊詫異道:「你睡得也忒死了,昨夜裡鬧那麼凶,竟是一點不知曉么?」

  楊岳很是鬱悶:「我早就聽見動靜,想趕上去,可被你叔摁住了。他說陸大人對付得來,用不著我多事,說什麼也不許我上去。他功夫那麼好,勁道又大,我哪裡是他的對手,被摁得動都不能動。」

  「想不到我叔還挺聰明的,不用看就知曉陸大人肯定沒事。」今夏讚歎了幾句。

  楊岳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今夏附耳過去,正欲告訴他,忽見店小二領著一名小廝進來。

  「在下奉胡都督之命,將此物呈給陸大人,並請陸大人過府一敘。」

  「胡都督?!」

  今夏眯起眼睛,狐疑地打量小廝,昨夜剛鬧那麼大陣仗,今早胡宗憲就像沒事一樣派人上門,還要請陸繹過府一敘,真當旁人都是獃子不成。

  岑福迎上前,安全起見,啟了匣子看一眼,才皺眉合上。

  「大公子,胡總督派人請您過府一敘。另外還送了……」

  聽見岑福聲音略頓了頓,陸繹拉開門,看見旁邊還有一名小廝,手中捧著個寬寬的長匣子。

  岑福已知曉匣子內是何物,當下伸手打開給陸繹看。

  匣內有兩柄長劍,還有兩條血淋淋的胳膊,看得出是昨夜來偷襲陸繹的黑衣人的胳膊。陸繹皺了皺眉頭,示意岑福將匣蓋合上,向小廝嘆道:「我昨夜已放了他們,胡都督這又何必。」

  胡宗憲昨夜派人殺他,應該是聽到趙文華被貶后,生怕自己對他不利,急病亂投醫。眼下又斬了屬下的胳膊來求和,希望自己不計前嫌……看來,夏正慘死,加上趙文華被貶,朝中彈劾摺子堆如雪片,這些事情讓胡宗憲方寸已亂。

  「胡都督原是要送上他二人的首級,但徐師爺說陸大人是胸襟廣闊之人,既放了他們,定不願見他們以命謝罪。」捧匣小廝道。

  「徐師爺?」陸繹微挑起眉。

  「是,徐渭徐文長。」

  陸繹略一沉吟,點頭道:「好,我隨你去便是。」

  岑福不放心道:「大公子,讓我與岑壽隨行吧。」

  「不必,我既然赴約,自然信得過胡都督。」陸繹擺手拒絕,入內更衣。

  見陸繹一身天藍實地紗金補行衣,本色廂邊經帶,行至內堂,今夏不安道:「你當真要去他府里,你莫忘了……」

  陸繹攔了她的話:「不妨事,我心中有數。」

  「我和你一道去?」

  「你腿還未痊癒,一瘸一拐在胡都督面前未免太失禮了。」他微微一笑,轉身離去。

  忐忑地看著他的背影,今夏泄氣地咬咬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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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前弔唁夏正時,陸繹已來過一趟胡府,只不過僅在外堂停留了一盞茶功夫便告辭了。今日由小廝引著,一路往裡走,直把他帶至後花園。

  正是初夏十分,園中數株石榴樹正值花季,花開似火。

  胡宗憲沉著臉,負手而立,目光不知看向何處。身側石桌旁坐著徐渭,手撫茶杯,亦是不言不語,一徑出神。

  聽見腳步聲后,胡宗憲轉過身來,看見小廝身後的陸繹,面色稍稍放鬆,由於昨夜之事,他一直擔心陸繹不肯赴約,眼下看見他來了,想來此事還有商量餘地。

  徐渭也看向陸繹,因見他經昨夜一事,竟還敢孤身前來,目中便多了幾分欣賞之意。

  「言淵啊,」胡宗憲大步迎上前,面上笑道,「你肯來便好,我只擔心你因昨夜之事誤會了我,不肯登這個門了呢。」

  陸繹笑道:「既是誤會,卑職又怎會掛懷。」

  「好!果然自古英雄出少年,你這般胸襟,我們這些老傢伙自嘆不如、自嘆不如啊!」胡宗憲用力拍拍他的肩膀,請他入座。

  陸繹卻不忙坐下,轉向一直靜靜立在旁邊的徐渭,施禮道:「這位,便是人稱青藤居士的徐渭徐師爺吧?」

  徐渭不卑不亢地還禮道:「文長參見陸大人。」

  「久聞先生大名,今日得見,言淵之幸也。」

  「文長愧不敢當。」

  胡宗憲倒未料到陸繹對徐渭這般敬重,當下招呼他們入座。家僕奉茶之後,他讓他們盡數退下,後花園中不許任何人入內。

  眼見家僕都退了出去,陸繹知曉胡宗憲要說正事,但先開口的卻是徐渭。

  徐渭問道:「陸大人今日孤身前來,自然是信得過都督。那麼我們說話也就開門見山,不必忌諱。昨夜,陸大人讓人帶回的那句話『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指得是什麼?」

  陸繹一笑,卻並不明說,只道:「我知曉因趙文華被貶一事,而且現下朝中又有許多人彈劾胡大人收受倭寇賄賂,私通等等,胡大人心境想必苦悶得很,所以我讓他們帶話安慰大人。」

  聽出他不願明說,想是對自己仍有顧忌,胡宗憲便乾脆道:「我知曉言淵你此番來兩浙身負要事,就是要查明白我到底有沒有私通倭寇,是不是?」

  「職責在身,請大人見諒。」

  「不必請我見諒,你今日肯孤身前來,我對你也就不再隱瞞。」胡宗憲手一揮,「文長,你把我們這些年的苦心經營,都告訴他吧,究竟是不是通倭,由他來定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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