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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今夏回到屋內,先把楊岳叫出來,低聲將此事向他說明。聽聞是陸繹的安排,楊岳不免有點詫異,且還有點疑心:「陸大人說要把她送到姑蘇?」

  「翟姑娘的事情非同一般,她的背後不僅僅是養家那麼簡單,我覺得陸大人考慮得甚是周詳,她留在此地遲早有一日都會被找出來,姑蘇雖非長久之計,但現下也只能先走這步。」

  楊岳躊躇良久,重重點了點頭:「就按陸大人說的辦。」

  「還有件事,」今夏拉住他,沉聲道,「這事上,陸大人肯替咱們周全,咱們已是欠了他天大的人情。我想好了,將來若是走背字,東窗事發,咱們倆把這事扛下來,絕對不能連累他。」

  「這是自然。」楊岳忙道。

  今夏也不再啰嗦,到裡屋將翟蘭葉換下來的衣物交給楊岳:「把這些衣服丟到河裡去,最好是再弄上點血跡……」

  楊岳明白她的用意:衙門裡的官差找著衣裳,若是馬虎點的,過一陣子沒找著人說不定也就結案了,這樣自然是最好。將衣服包好,楊岳不待天亮,便急匆匆地出了門去尋上官曦。

  今夏回到翟蘭葉身旁:「已經安排好了,天一亮就有船接你去姑蘇……姐姐,你真的想好了,現下反悔還來得及。」

  「姑蘇……」翟蘭葉苦笑了下,「我只怕不夠遠,怎麼會反悔呢。」

  今夏見她決心已定,便不再相勸,點了點頭:「趁著天沒亮,你要不要再歇會兒?」

  翟蘭葉聽著外間密密的雨聲,想起此前自己在家中聽雨的心境,已是全然不同。離開養家,離開日日游湖任人賞估的日子,離開他的掌控之中,她既忐忑,又有種莫名的快感。離開他,遠遠地逃離,讓他知道她並不是永遠低伏著乖乖等待他的人。

  遞了杯茶水給她,今夏躊躇片刻,才開口道:「姐姐,你馬上要走,走之前有一事我想問個明白,是關於周顯已周大人的。」

  周顯已……翟蘭葉靜默了片刻,輕輕道:「你問吧。」

  「你既然心裡有人,何苦又去招惹周大人呢?」

  「我……周大人,是我對不住他,可我怎麼也沒想到,他竟會走上絕路。」翟蘭葉說著,不由墜下淚來。

  「周大人是因為湊不齊銀兩來娶你,所以才……」

  「不是的,他後來拿了銀兩來,是我回絕了他。」

  「啊?」

  翟蘭葉望向今夏:「事已至此,我便實話告訴你。在周大人初到揚州之時,我就接到吩咐,讓我投其所好,與他交好。」

  「誰的吩咐?」

  「你不必問,我也不能說……」翟蘭葉搖搖頭,接著又道,「周大人為人甚好,對我始終以禮相待,我心裡對他是極敬重的。後來他便說已經寫信回家籌銀子,待家中的地賣掉,便可娶我。」

  「他對你倒是真好。」今夏嘆道。

  「我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便告訴了老爺。老爺告訴他,已有別家公子要娶我,讓他死了這份心。誰知,次日他便帶了銀兩過來,我自是不能嫁他,便狠狠心回絕了他。誰知那夜……那夜他就懸樑自盡了。」

  今夏心中已有了點底,周顯已次日便帶了銀子,顯然不是家中賣地所得,這銀子很可能就是修河款的一部分。可她想不明白的是,修河款足足有十萬兩,剩下的銀子究竟去哪裡了?

  「你們倆的窗子……」她試探問道。

  翟蘭葉未料到她連此事都知曉了:「是啊,從我的小樓就能看見他所住之處,若是用望遠筒,看得更加清晰。他那時公務繁忙,要去河堤勘察,無法日日相見,我們便時常在窗口遙遙相對。」

  「所以那夜,他是故意開窗,讓你看見他懸樑自盡?」

  「我……我也未料到他竟會……」翟蘭葉復用手絞住心口處的衣裳,顰眉垂淚,「是我錯了,他恨我原是應該的。」

  「你對他……他墳邊有個香袋,是你的?」

  「連香袋你們都找到了!」翟蘭葉對於辦案手法並不熟悉,顯得很訝異,「是我的。自從那夜……就是周大人死後……我總是做噩夢見著他,後來老嬤嬤說是他在惦記我,讓我剪一縷頭髮埋到他墳邊,也許他就安心了。」

  「香袋和周大人身上衣裳的針腳出自同一個人,」今夏已愈發明白,「不是你?」

  「不是,是我屋裡的老嬤嬤,」翟蘭葉難堪道,「那衣裳……周大人以為是我縫製的。」

  今夏不知道該說什麼,翟蘭葉棄了周顯已,自己轉而又被人棄了,周顯已懸樑自盡了,她自己也投河……

  天蒙蒙亮時,楊岳回來,說一切都已安排妥當。

  今夏已將翟蘭葉做男子打扮,隨著楊岳一塊兒將她送上船。見船頭站的是阿銳,今夏也放心許多,心下暗暗欽佩上官曦做事穩妥,只是不解阿銳看她時為何目光兇狠。

  「上官堂主說姑蘇那邊有個綉場,她去了可以當綉娘,只是會累些,日子也清苦,不知她過不過得慣。」楊岳看著翟蘭葉鑽進船艙。

  「等風聲過了,你可以逮個空去瞧她。」今夏看著船穩穩駛開,「乘夜航船,夜裡上船,天亮就到了。」

  楊岳什麼都沒說,只看著船慢慢消失在眼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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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日之後。

  蘿蔔、菠菜、蘑菇……還有香椿……

  今夏蹲在灶間,仔細地翻撿著菜筐,又轉頭朝灶間驛卒笑道:「哥哥,雞卵能不能也給我兩個?」

  一盞茶功夫之後,驛卒無可奈何地看著她挑了一小籮筐菜:蘑菇、春筍、豆腐片、蘿蔔、雞卵……好在這些菜也值不了幾個錢,他也就睜隻眼閉隻眼。

  「您這是要辦桌素齋?」驛卒問她。

  今夏笑眯眯地點頭:「是啊,今日宜齋戒,有十萬功德呢,你也吃素吧。」

  「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特地查了書。」

  今夏端著小籮筐,踢踢踏踏地出了灶間,徑直往陸繹所住的小院行去。這處小院原就有獨立的小灶間,只是陸繹此番下揚州,隨身未帶家僕,故而從未用過,但灶間裡面鍋碗瓢盆都是一應俱全的。

  打來井水,將菜都認真洗過、擇過,又把豆腐泡過三遍井水去腥氣,緊接著把春筍切片,和蘑菇一塊兒煨湯。今夏揉好面,蓋上濕布餳著,聞著菌菇清香,心中甚是滿意……請陸繹吃飯,這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好最直接的感激法子。

  苦於囊中羞澀,食材方面她著實為難,身上的幾個銅板屈指可數,別說是大魚大肉,就是果蔬也難置辦一桌,自然只能去官驛的灶間領份額。為此,她特地查了書,查明今日宜齋戒,於情於理都最適合請客吃飯。

  眼看天色漸漸沉下來,卻不知為何,陸繹還未回來。她隨手拿了根洗凈的小紅蘿蔔,邊咬邊朝外探頭探腦……

  正巧,月牙門外,也有個人在探頭探腦。

  「大楊!」她認出他來,趕忙喚道。

  「方才到你廂房找你,就猜你說不定在陸大人這裡。」楊岳跨進院來,一下子就聞見了香,「你拿春筍和菌菇熬湯呢?」

  「是啊,香吧?待會兒還得加豆腐皮進去。」今夏喜滋滋道,「你來得正好,我要拿熟豬油煮蘿蔔,這蘿蔔要不要先滾一滾?」

  「不要,那樣就太爛乎了。」

  楊岳進了灶間,習慣性地捲起袖子,凈了手,把白蘿蔔拿過來咚咚咚切成大小均勻的塊兒。

  他一來,今夏就可以撂挑子了,靠著門框,嘎嘣嘎嘣咬著小紅蘿蔔,口齒不清道:「面我餳好……要做春餅……你記得要薄薄的……」

  「知道了。」楊岳揭開濕布,用手戳了下麵糰,試了試軟乎度,側頭道,「你要請陸大人,弄成素席,不大好吧?」

  「陸大人什麼好東西沒吃過,我就算傾家蕩產弄來全雞全鴨,他也未必稀罕呀。」今夏振振有詞道,「我的荷包雖然經不起考驗,但我的忠心是無須考驗的。請他吃飯,就是個心意,他怎麼會不明白。」

  此時月牙門外,有人緩步進來,她並未察覺。

  「對了,你來找我什麼事?頭兒有事交代?還是……街面上有什麼動靜?」今夏問楊岳道。

  「聽說找著衣裳了,」楊岳面容沉了沉,但手上動作一點沒停,「大概正派人到河裡撈人吧。」

  「那就好,頂多再折騰兩天,估摸就消停了,東洋人還在附近打轉,他們也分不了多少神。」今夏探究地看著楊岳神情,「你想她了吧?」

  楊岳低首笑了笑,沒接她的話:「……我懷裡有你一封信,你自己來拿。」他手上全是麵粉,不好探入懷中。

  「我的信?!」今夏奇道,把紅蘿蔔叼嘴裡,探身過去,輕巧地用手夾出一封信來。

  「在給我爹爹的信里夾著,估計是你娘託人帶給你的。」

  說話間,今夏已經取出信紙,歪頭細看,信上的字一看便知是弟弟袁益所寫,但所寫之事……

  她足足有半刻鐘說不出話來:「這個、這個……我娘到底許了人家多少嫁妝?易家這麼痛快就應了!」

  楊岳之前已然看過,笑道:「看來易家老三對你頗有情義,大概是惦記著小時候你幫著他揍黑太歲的事。」

  今夏犯愁地推了推額頭:「這點事兒,小爺我都不記得了,他犯不上以身相許吧。」

  「夏爺,你先吸口氣,還有件事我得告訴你。」楊岳穩穩噹噹地揉著面。

  她警惕地望著他:「好事?壞事?」

  「這得看你怎麼想了,反正我覺得算好事。」

  「你說吧……」今夏直覺不妙。

  「謝霄,你的謝家哥哥,跑到我爹爹面前說——」楊岳故意頓了頓,「他打算娶你,想給你娘寫信提親。」

  「……」

  這下,今夏連紅蘿蔔都不嚼了,獃獃定在當地。

  楊岳挪揄她:「找個人算算,你近日是不是走桃花運?」

  過了好半晌,今夏才長嘆口氣:「這事……小爺我真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啊!」

  她身後響起一個人的聲音,淡淡的。

  「這話,不是這麼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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