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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今夏!」楊岳大驚,厲聲喊道。

  脖頸上風刮般涼嗖嗖的,今夏動作遲緩地將手伸到頸上,觸手濕滑粘稠,再一看,滿手的鮮血……

  「快走!」沙修竹朝蒙面人嘶吼,面目猙獰,猛力掀開楊岳,撲過去死死抱住陸繹雙腿。見蒙面人尚在遲疑中,他又吼道:「快走!別讓我對不住老爺子!」

  似終於下定決心,蒙面人將九節鞭甩射向陸繹,狠聲道:「老子還會回來取你狗命的!」話音未落,他已縱身躍入河水之中。

  陸繹欲上前,卻被沙修竹牢牢抱住雙腿,拖得動憚不得,只聽見河中水花濺起的聲音。

  「今夏今夏……今夏……」楊岳已緊張地衝到今夏面前,見她脖頸上都是血,慌得話都說不利索了,「你你你……你覺得怎麼樣?」

  傷在脖頸上,今夏自己完全看不見,只能用手去摸,現下也開始察覺到疼了,呲牙咧嘴地看著楊岳:「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快死了?」

  陸繹抬不動腿,又見衣袍被沙修竹弄得滿是血污,揚聲喚楊岳道:「過來,把他拖回去關起來……她只是皮外傷,何必大驚小怪。」

  這種時候,楊岳豈會再聽他的吩咐,朝陸繹怒道:「你差點就要了她的命!」

  陸繹冷道:「其一,她是在驟然間被沙修竹推過來的,替那賊人擋了這鞭;其二,當時我已經撤了內力,她的傷勢不會比被一根樹枝劃到更嚴重;其三,沙修竹是帶傷之人,以她的能力,即便被他挾持也應該有能力逃脫,她為何遲遲不逃?」

  楊岳被陸繹說得呆愣在當地……

  「我若當她是賊人同夥,便是殺了她也不為過,」陸繹語氣已有明顯不善,「她眼下只受這點小傷,已是我手下留情。」

  今夏呆了一瞬,忍不住問道:「你……你之前不是已經說我和他們是一伙人么?」

  陸繹像看白痴一樣地看著他,片刻之後,朝楊岳不耐煩道:「還不把他拖回去關起來!」

  這下,楊岳不敢再抗命,上前架住了沙修竹。因見蒙面人已經走脫,沙修竹放心了一大半,腿上傷口開裂,鮮血幾乎浸濕了整條腿,他也無力再反抗,任楊岳將自己拖開。

  厭惡地撣了撣衣袍,陸繹抬腿而行,準備回艙。

  一旁的今夏終於想明白什麼,恍然大悟的同時怒不可遏,道:「你當時這麼說,就是為了名正言順地不必理會我死活!」

  陸繹停住腳步,微側了頭,淡淡道:「都是官家人,話說得太白,不好。」

  「你……」今夏氣得脖頸上傷口直疼,連忙用手捂著。

  胸口隱隱傳來疼痛,知道是方才內力收得太急所致,陸繹隱忍下痛楚,斜瞥她一眼:「……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似懶得與她多言,他不再停留,徑直回了船艙去。

  甲板上只剩今夏,歪著脖子捂著傷,憋著一肚子窩囊氣,牙根恨得直痒痒。

  次日,站船依舊一路南行。陽光灑落甲板,船工拿著大刷子,跪在費勁地刷洗著甲板上的血跡。

  今夏所在的狹小艙室被一股濃郁的香甜味兒溢滿,全然取代了原先的霉味。

  小桌上,粗碟內,細細長長晶瑩剔透的糖絲裹著炸得金黃的山芋塊兒,看了就叫人打心眼裡歡喜起來。今夏心花怒放,一筷子一個,滿嘴鼓囊囊,吃的正歡。

  「……晚飯我還要吃這個……說好了啊……」

  她口齒不清地朝楊岳道。

  楊岳扶著頭看著她,無奈道:「這頓還沒吃完呢,你就想著下一頓了?」

  「說明你廚藝好,小爺欣賞。」她又挾了一塊,欣賞地看著亮閃閃的金絲兒,然後一口咬下去,香甜滿口。

  正吃著,有人敲門。

  楊岳起身開了門,恭敬道:「爹爹。」

  今夏見楊程萬,也趕忙站起來,只是筷子還捨不得放下,喚道:「頭兒……吃了沒有?大楊做的拔絲山芋,您也來嘗嘗?」

  楊程萬擺擺手,坐了下來,滿是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顯是有話要說。今夏筷子上還戳著塊山芋,見狀,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艙內凳子不夠,楊岳便只得站著。

  「傷口如何?」楊程萬問她。

  「沒事,已經開始收口了。」今夏忙道,「不過這陸繹當真可惡,擺明了是給我們下馬威嘛。」

  楊程萬盯著她,皺眉道:「……既然如此,你們就該收斂些。」

  「頭兒,你怎麼還偏幫著他說話?」今夏不服,一口咬掉筷子上的山芋。

  楊岳在旁也不服道:「爹爹,昨夜裡那情形你沒瞧見,他瞧見今夏跌過去,壓根就沒停手的意思。」

  「別不知好歹了,他若存心,今夏還保得住命么,也就是嚇唬你們。按你所說,他瞬時撤了內力,那可是極易受內傷的。今日我先告訴你們倆,對陸大人須得恭敬,不管案子怎麼查,禮數都不可缺,記住了?」

  見楊程萬如此,今夏和楊岳也沒敢再說什麼,只得點頭都應了。

  「昨夜裡的蒙面人是何來歷,看出來了么?」楊程萬接著問道。

  今夏邊嚼邊回想著:「身量約七尺二寸;雖然說官話,可聽得出有江南口音;那襲玄衣的料子是冰蠶絲,總之,這位爺家境殷實,頗有些來頭。他還與沙修竹說,他若入了水,陸繹便是八臂哪吒也拿他不住,可見此人水性極佳。」

  聽罷,楊程萬沉思不語。

  「爹爹,他會是誰?」楊岳低聲問,江湖上的門幫派別不少,他委實想不出究竟是何人會與沙修竹以兄弟相交。

  楊程萬不語,一徑想著什麼。

  今夏想著:「沙修竹是曾將軍的手下,說不定這蒙面人也與曾將軍有瓜葛,看他年紀也就二十齣頭,那麼多半是他的父輩與曾將軍有故。」

  楊程萬仍不語。

  「曾將軍是被仇鸞所害?莫非當年,仇鸞與曾將軍有仇?」楊岳問道。

  楊程萬搖搖頭:「沒有,仇鸞此舉是受嚴嵩指使。」

  「曾將軍得罪了嚴嵩?」今夏好奇問道。

  「沒有,嚴嵩與曾銑無冤無仇,他真正想害的人並非曾銑。」

  「可他明明就是害了曾銑,」今夏一頭霧水,愈發弄不明白:「頭兒,你把我們弄糊塗了,他到底想害的人是誰?」

  「夏言。」

  楊岳知道此人:「他是在嚴嵩之前的首輔大人。」

  「你們應該知道,邊將結交近臣是什麼罪名。」楊程萬緩緩道,「仇鸞摺子上告的便是曾銑結交首輔夏言。」

  今夏與楊岳靜默了,他們自然知道。邊將結交近臣,是聖上最忌諱的事情之一,因為它意味著圖謀不軌,有犯上作亂之嫌,被按上這樣的罪名,只能說必死無疑。

  夏言,字公瑾,江西貴溪人,正德十二年進士。嘉靖七年,言調吏部,得世宗賞識。嘉靖十年,任禮部左侍郎。嘉靖十五年,擢武英殿大學士,入參機務,不久任首輔。嘉靖二十七年,被誣陷結交邊將,棄市。妻蘇流廣西,從子主事克承、從孫尚寶丞朝慶,削籍為民。言死時年六十有七。

  言起自微寒,豪邁而有俊才,縱橫駁辯,人莫能屈,雖身處宦海,仍心繫天下,胸懷萬民,然終為嚴嵩所害。

  言死,嵩禍及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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