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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十月中旬不到,江家終於迎來了第一波姍姍來遲的豐收。金色的麥田結著沉甸甸的谷穗兒,一地黃澄澄的草浪翻天。江深上完課急匆匆的跑回家,想去田裡幫忙時卻被母親喊住了。

  「別去了。」譚玲玲打了熱水來給他泡腳,「你花兒嬸嬸借了咱們收割機,你爸開著呢,腰累不著。」

  江深現在已經能立足了,平時營養也跟了上來,身板兒隱隱有了肌肉的線條,只是這一堂課下來,立久了踝關節容易腫,譚玲玲怕傷了筋骨,每回到家都先給兒子泡腳按摩。

  母親邊按腳邊問他:「今天跳了什麼?」

  江深想了想:「學了巴特芒湯糾日代。」

  「那是什麼?」譚玲玲笑起來,「名字真奇怪。」

  江深解釋:「就是小踢腿。」他邊說還邊比劃了動作,結果洗腳水被他給踢了出來。

  「……」譚玲玲抹了把臉,伸手拍他小腿,罵道,「不老實!」

  江深嘿嘿嘿笑了半天,自己拿了干毛巾把腳擦乾淨,譚玲玲將洗腳水倒了,回來時對他說:「你等下去花兒嬸嬸家把Tony接回來。」

  江深:「Tony怎麼去他們家了?狗毛不是最怕它了么。」

  譚玲玲說:「青靈子之前說要看孵小雞,借了Tony的種,它在你花兒嬸嬸的母雞群里樂不思蜀了,還幫著孵蛋呢。」

  江深:「……」

  Tony雞還真是雞生豐富多彩,真幫著孵蛋呢,江深去的時候就看見大花尾巴的公雞窩在雞窩裡,表情也是一副生人勿近,狗毛和青靈子都只能蹲在雞欄外面,都是既期待又害怕的樣子。

  江深送來了譚玲玲包的餃子,苗花兒一定要留他吃飯,為此特意還打了電話去江家。

  「你媽都答應了,嬸嬸去燒飯。」苗花兒掛了電話后,揉了把江深腦袋,「想吃什麼?今晚嬸嬸燒紅燒肉,都給你吃。」

  江深不好意思道:「我吃不下的……」

  苗花兒:「能吃多少吃多少,不能便宜了你哥。」

  狗毛在外頭大概是聽到了,不服氣的喊:「媽你太偏心了啊!」

  苗花兒啐了他一口:「看你的雞去!」

  江深也去院子里,彎下腰叫了聲雞名:「Tony?」

  Tony雞對他的聲音有點反應,明顯認識人,撲棱了幾下翅膀,咕咕一兩聲。

  「呀!」青靈子激動的拉她哥,「你看你看,看到蛋了!」

  狗毛比了個「噓」的手勢:「Tony脾氣不好,別嚇著。」

  青靈子馬上乖乖閉了嘴。

  江深倒是難得看到青靈子聽狗毛這個當哥的話,他小聲問了句:「還多久能孵出來?」

  狗毛:「不知道呢,它底下就兩個蛋,我都照過了,有小雞。」他指了指旁邊一窩母雞,「那底下一半一半吧,等Tony敷出來小的你帶回去?」

  江深也很期待小雞,當然高高興興答應下來,三個人又津津有味的看了會兒公雞孵蛋,直到苗花兒在屋裡喊人了,才不情不願拖拖拉拉的洗手上了飯桌。

  青靈子吃飯還想著小雞的事兒,吃到一半,突然對著苗花兒道:「我以後不吃雞了。」

  苗花兒愣了下:「怎麼了?」

  青靈子嘟著嘴:「小雞多可愛啊。」

  狗毛逗她:「那你也別吃蛋了,蛋里出小雞。」

  青靈子大概沒想到還有蛋這一茬,睜大了眼睛又是震驚又是悲痛,最後終於還是僅存的那麼點心疼被現實給打敗了,委屈著嘀咕道:「要吃蛋……」

  苗花兒真是好氣又好笑,捏著筷子去拍兒子的腦袋:「別欺負你妹妹。」

  狗毛躲了下,沒躲掉,扯著嗓子嚷嚷:「哪兒欺負了她了嘛?!實話不讓說啊!」

  江深忍不住笑起來,他一笑青靈子也跟著笑,狗毛在那兒捂住腦袋瞪了兩人一眼。

  吃好了飯的江深幫著苗花兒收拾完餐桌,狗毛想連著雞窩將Tony一塊兒讓江深搬走,不過沒膽子進雞欄,只好讓江深自己去,Tony看得出來不是太高興,江深蹲在它旁邊,摸了摸它的翅膀。

  「我們回家吧。」江深說,他小心翼翼的連著籃子一塊兒把雞提起來,Tony扇了下翅膀,保持平衡,找了個舒服的姿勢便窩著不動了。

  說實話,一隻長了膘的公雞再加兩個雞蛋,這個重量可沒輕到哪兒去,江深不得已只能把籃子抱在懷裡,狗毛離的遠遠的,就怕離的太近被Tony喜怒不定的啄一口。

  「你這跟雞講話的習慣得改改。」狗毛陪著江深回家,「寵什麼也別寵一隻雞啊。」

  Tony脖子一轉,睜開一隻雞眼盯著他。

  「……」狗毛閉嘴了。

  江深樂的不行,抱著籃子往自己懷裡抬了抬,Tony雞的雞頭蹭過他脖子,咕咕叫了兩聲。

  「狗毛哥。」江深抬起腦袋,他看著陳毛秀,突然道,「我上次去文化宮,看到你在學校門口……那些人是誰啊?你真的逃課去玩了嗎?」

  陳毛秀有些凝噎:「說多少遍了,叫哥就別喊綽號了,多難聽啊。」他扒了扒頭髮,有種藏著的驕傲和不好意思,「哥沒逃課,哥是去打工呢。」

  江深不是很信,歪著腦袋認真瞧他。

  「真的。」陳毛秀難得嚴肅,「再過大半年就是青靈子十歲生日了,十歲,大生日,我準備給她買一套油畫畫筆。」

  陳毛秀神神秘秘地,操著口音特別重的洋文:「Escoda這個牌子,你知道嗎?」

  江深當然不知道,只能老實的搖頭。

  陳毛秀的表情呈現出結結實實的肉痛來:「老貴了,我大半年的零花加壓歲錢都不夠,只能打工往裡填。」

  「……」江深自然無法想象這得要多少錢,只好問別的,「那你打什麼工呀?」

  陳毛秀得意道:「我們學校那幫高年級的有錢人喜歡去唱KTV,我給他們跑腿帶飲料,能多賺一倍的錢,最多一天能有一兩百,堅持個大半年,青靈子的畫筆啊就能買回來了。」

  江深張了張嘴,不確定道:「你不告訴青靈子嗎?」

  「這是驚喜呀,怎麼能說。」陳毛秀理所當然地道,他像是不放心似的,又叮囑了一遍江深,「這是咱兩的秘密,你也不許說啊。」

  將雞和江深送回去后,陳毛秀披著月色星光回了家,苗花兒和陳老實在天井裡乘涼說話,看到他回來,苗花兒問了句:「深子回家了?」

  「回了。」陳毛秀心情好,又逗了會兒雞,拿了搪瓷杯子準備刷牙洗臉,「青靈子呢?」

  苗花兒差使著陳老實進屋給她拿毯子,隨口道:「先睡了,你妹才多大,小孩子缺覺。」

  陳毛秀邊擠牙膏邊嘀咕:「我小時候怎麼不缺覺……」

  苗花兒雖然踢不到他,但也佯裝做了個姿勢嚇唬嚇唬,陳毛秀虛躲了躲,咧嘴齜牙,牙上全是牙膏沫子。

  陳老實拿了毯子出來,夫妻倆又聊起別的。

  「過兩年青靈子畫畫的班能給她停了。」苗花兒把毯子蓋腿上,她吩咐陳老實,「你聽到沒。」

  漱著口的陳毛秀耳朵動了動,他還蹲在水龍頭前面,回過頭看著自己母親,眉間擰著:「為什麼要停了,青靈子不是畫的挺好的么。」

  苗花兒:「畫的好有什麼用,她還想當飯吃?現在讀書才有出息,這種分精力的事兒小時候玩玩就算了,過兩年她就要升初中了,文化課得好好上,哪有時間畫畫。」

  「怎麼沒時間了。」陳毛秀拔高了音量,他直起身,嘴角邊上還沾了點白,「青靈子喜歡畫畫就該讓她畫,誰說畫畫沒出息了?!」

  「你發什麼火呀,聲音輕點!」苗花兒將毯子扔到兒子身上,心虛的回頭看了眼屋裡,沒見著女兒被吵醒才放下心來,嗔怒道,「你懂什麼,畫畫有幾個人能當畫家的?你知道一年學畫畫要廢多少錢嗎?不是你出錢不心疼吶!」

  陳毛秀捏著毯子的手輕微地抖著,他張了幾次嘴想反駁自己母親,可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口,最後也只能泄憤似的拿毯子用力抹了抹嘴,扔回了苗花兒身上。

  「你要死啊!小兔崽子!」苗花兒嫌棄地拎著毯子大叫,「誰准許你拿老娘毯子擦嘴的!啊?!」

  陳毛秀充耳不聞地進了屋,想想還是一股鬱氣結在胸口,他開冰箱去拿牛奶,一回身就看到青靈子赤著腳站在自己的房間門口。

  小姑娘留了四年的頭髮,如今已經長到了背上,因為睡覺的緣故,有些凌亂的披著,青靈子似乎剛醒,惺忪地揉著眼睛。

  陳毛秀嚇了一跳,趕忙往前幾步將妹妹抱起來:「怎麼下床了?鞋呢?」

  青靈子看了他一眼,眼睛揉的有些紅。

  「是不是做夢了?」陳毛秀問,他把青靈子抱回床上,又將不知道被踢哪兒去的拖鞋給找了出來。

  青靈子抱著枕頭躺著,陳毛秀擰了塊熱毛巾來給她擦腳,未了又重新給她蓋好被子。

  陳毛秀跟個老媽子似的:「把枕頭擺好了,好好睡。」

  青靈子掀起眼皮兒,難得沒頂嘴,擺好了枕頭重新睡下去。

  「我草稿還沒整理好呢。」妹妹突然道。

  陳毛秀蹲下身去拿她書包:「你就為這兒事兒醒的呀?叫我一聲不就行了,我幫你理。」

  青靈子不說話,她看著陳毛秀盤腿坐在地上,給她小心翼翼地整理著畫紙草稿,鄉野田間的月光清輝彷彿溫柔的繭,穿過窗棱,落在了自己哥哥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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