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我開吧。」一直沉默不語的許言午突然插嘴。

  沈識檐瞥了他一眼,說:「拉倒吧。」

  就許言午這情緒,他都不知道今天晚上能不能把他安撫下來。

  上了車,沈識檐聞到了車裡那股殘留的中藥味,他側頭對孟新堂說:「可惜了那些葯。」

  剛才臨走他去五樓找了一圈,沒找到,大概已經被保潔阿姨收走了。真的是可惜,那可是孟新堂親手熬的。

  孟新堂抻過安全帶,因為一隻手傷著,在扣安全帶的時候多少彆扭了一下。沈識檐微傾身,接了手。

  「我不吃飯,回學校。」後座的許言午忽然說。

  沈識檐和孟新堂聞言都看向了後視鏡,許言午靠在後座上,眼睛一直看著窗外。

  「你聽話,先去吃個飯。」

  「不,」許言午的話不那麼禮貌,他動了動身子,坐直了一些,「我吃不下去,師兄你送我回學校。」

  沈識檐沒再吱聲,發動了車子。

  快到音樂學院的時候,沈識檐問:「你給了我幾張票?」

  沒人回話。沈識檐又叫了許言午一聲,重複了剛才的問題。

  「兩張。」

  「嗯。」

  其實沈識檐有一些話想對許言午說,比如,明天就有演出的話今天不該這樣打架,彈琴人的手有多寶貴啊,還好今天他沒有受傷,萬一碰了傷了,可不是小事。再比如,他想告訴他今天的事情只是個意外,想告訴他不要瞎想。

  但他什麼都說,因為他知道他安慰不了許言午。要安撫他的情緒,就不可避免地要提及往事,也勢必要觸及他們兩個一直以來存在爭執的點。

  沈識檐在不知不覺中皺起了眉,也因為苦惱,輕輕地咬了咬下唇。孟新堂瞥見,以眼光詢問他怎麼了。

  「你明天有時間嗎,言午的畢業演出。」

  明天嗎?

  孟新堂想了想,點了頭。

  「有時間。」

  車子駛到了音樂學院的大門口,沈識檐靠邊停了車,許言午卻沒動作。沈識檐明白了,默默熄了火,心想該來的還是要來。

  「你不能不做醫生了嗎?」

  這問題問得很唐突。孟新堂偏了偏頭,望向了一旁的沈識檐。

  沈識檐在心中嘆了一聲,終於還是回到這個問題了。

  「不能。」他說。

  許言午狠狠地咬著嘴唇,眼睛睜得很大,像在qiáng忍著什麼。

  「今天這種情況,真的只是特殊情況……」

  「什麼特殊情況!」沈識檐還沒說完,就被許言午突然大聲打斷,「一次還不夠嗎!」

  很多時候,解釋只是一把汽油,扔在本就燒得旺盛的火焰上。

  沈識檐不知道這是他們第幾次為這件事爭吵,而這次,他也如往常一樣,不知道如何向許言午解釋,醫鬧不等同於醫患關係,更不知道如何再讓許言午相信,他不會有危險。因為心疼,因為理解,所以他不想觸及許言午這麼多年都好不了的那道疤。他只能像從前一樣,靜靜地聽著許言午泄憤似的話語。

  「這還不算出事嗎?今天如果不是一個人拿了刀,如果一群人都拿了刀,如果他們的刀再長點會怎麼樣?你覺得你們這幫人有幾個人能全身而退!幾個人能活著!」

  孟新堂靜靜地聽著,竟聽出了哽咽的聲音。

  直到聽到後面有了書包挪動的動靜,沈識檐才說了話。

  「如果你是擔心今天的事情的話,我向你保證,即便再遇到這種情況,也不會讓自己有生命危險。」

  後面經歷了可怕的一陣寂靜,之後,車門被推開,許言午下了車。

  這樣的保證,有的人會信,有的人則死都不會信。

  許言午扶著車門,緩緩地說:「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去醫院。」

  「砰」地一聲,門被摔上,像是震碎了車內最後一點稀薄的空氣。

  沈識檐靜默片刻,將胳膊疊在方向盤上,埋下了頭。

  沒有人能在意外面前保證什麼。

  第十八章從前的他們

  「不該讓他送到醫院來的,今天忙忘了,忘了他要來的事。」

  很久以後,沈識檐這說道。他的話語混著輕微的嘆息,就在尾音的地方伏下,伏到了孟新堂的心裡。

  他記起上一次沈識檐因為病人家屬的推搡磕了肩膀,卻在琴行和許言午說是累的。那時許言午的反應浮現到眼前,他串起前前後後各種情況,心中確定,曾經一定發生了什麼痛極的事情,才會讓許言午完全無法自控。

  「你想吃什麼?」沈識檐問。

  孟新堂沒回答,他看到沈識檐又解了一個襯衫扣子,輕輕呼出了一口氣。車窗一下子被放到了最底端,湧來的夜風chuī亂了他的頭髮。

  沈識檐眯了眯眼睛,很快,又將車窗關至只剩一條小縫。

  「沒關係,你想開就開,我不冷。」說著,孟新堂將自己這邊的車窗放下來了一些。

  上次經歷了一次醫院的混亂之後,沈識檐也曾在他的車上放下了窗子。

  轉過頭,發現沈識檐正定定地看著自己。

  「怎麼了?」

  沈識檐沒作聲,只淡出一個笑,搖了搖頭,低頭去重新發動車子。

  孟新堂卻伸出手,摁住了他正在換擋的手。

  「心情不好嗎?」

  覆上來的手掌是暖的,微gān,讓沈識檐想起了小時候秋收后,曬在地上的溫熱麥子,手插到一鋪麥粒里,立馬就會被溫暖裹上。他停住動作,又將目光轉回到孟新堂的臉上。靜默了一會兒,老實地回道:「有一點。」

  「想吃飯嗎?」孟新堂專註地看著他,又問。

  沈識檐緩緩地搖了搖頭,露出一個歉意的笑。

  有路旁車燈的光照進來,劃過了兩隻疊在一起的手,沈識檐瞥見消逝的光影,有輕微的愣神。

  「我也不餓,」孟新堂很快說,「不如往你家那邊走吧,路上看到什麼想吃的再吃。」

  說完,他才旁若無事地收回了手。

  外面的燈很亮,亮得能看到夜晚浮動的雲。很神奇,在如今的北京,竟然還能有星星偷偷露出來。孟新堂看到,意達心底。

  「今天天氣其實不錯,要不要散散步?」他笑著說,「我很久沒看過北京城的夜景了。」

  這樣的提議,顯然已經預定了兩人接下來的時間。他知道沈識檐心情不好,已經是九點鐘,他很想在這個夜晚陪著他。

  沈識檐沒說話,用很標準的「醫生的眼神」看了一眼他受傷的胳膊,又看了一眼這位該靜養的病號。

  「我覺得……」孟新堂舉起手做發言狀,不慌不忙地解釋,「和自己的主治醫生散步,不會有什麼問題,還是個jiāo流病情的好機會。」

  沈識檐倒不知道這人這麼會說話,但他完全能領會他的善意。他嗤笑了一聲,問:「去哪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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