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三十三章 光與影的協奏曲
「年幼的公主，你生來不幸，而且可憐。」
男子以帶著憐憫的眼神望向少女，如此宣稱。或者該說，他的語氣十分肯定。
那人有著標準的體型，一頭黃金般燦爛的頭髮，穿著緊身的甲胄，這種甲胄用合金鑲嵌而成，十分適合防身之用。看著那張輪廓上與自己神似的笑臉，少女除了感到親切，同時也心生畏懼。
「為什麼你很不幸？如果要說明，是因為你生為托斯瓦納帝國的皇族。卻在一個正在逐漸衰亡的國家裡以高貴人士的身分出生……我認為沒有比這更悲慘的不幸。同時，自認為繼承腓特烈一世一千八百年尊貴血脈的你們，卻又渾然不知自己祖先所犯下的罪孽。」
初看會讓人內心感到平靜和緩的親切笑容，在面對少女時卻會換上平靜的憐憫笑容。沒有怒吼也沒有斥責，每次見面時男子都只會一個勁地同情少女。然而，越是沒有怒吼的笑顏，少女的內心卻越是容易被觸動。
「你……你是誰？」
少女疑惑的聲音中夾雜著顫抖。
「其次，為什麼你很可憐？這是因為雖然你身為皇族長大，但是由於長期與平民的孩子一起學習，你已經獲得足以理解自身境遇的聰明才智。你的腦袋非常優秀，正因為如此，若是在發現問題后找不到解決的方案，你必然會異常困擾。
你已經無法不注意到祖國的內憂外患，然而卻找不到解決的方式。只有無知有可能拯救你，但這份安寧早已被奪走。」
男子的發言並不帶刺，卻含有某種毒性。是那種緩慢而從容，要透過長期持續攝取來慢慢累積的毒素。這毒素時不時地侵蝕少女的思考，扭曲她的價值觀，緩慢但確實地逐漸剝奪少女原本應有的思維。
「你……你到底是誰——」
加大了音量，少女的聲調中帶著深深的恐懼。
「但是你千萬不能忘記，你的祖先雖然剝奪了原本屬於他人的皇位，而在先輩蔭庇下的你們，如今卻保衛不了自己的寶座……」
少女終於無法繼續承受，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耳朵。然而她還是無法逃離。男子的聲音輕易穿過她的手掌，以簡直要逼人發狂的音量在她的腦中迴響。
「你該承認，公主──高貴的血脈已經墮落。」
男子的笑容完全扭曲，原本是一片空白的場景開始變化。周圍的視野範圍被大量飢餓消瘦的人群所佔滿。他們充血的雙眼都朝向同一處，嘴裡大叫著什麼。少女聽不到聲音，但起碼明白他們正在求救。
這時，她突然發現自己手裡拿著一碗粥。這樣至少能夠暫解一個人的飢餓──抱著這種想法的少女觀望四周，發現在群眾當中有一名特別顯眼，懷中抱著幼兒的母親身影。已經有聞到死臭的蒼蠅開始糾纏因為飢餓而極為衰弱的小孩，看到這情景，少女毫無猶豫地沖向母子身邊。
把這個給孩子吃吧──說話的同時，少女想把碗遞給那個母親，然而對方卻完全不理會少女，像是什麼都沒聽到。少女心中愈來愈焦躁，求求你把這個給孩子吃吧，再這樣下去會死啊。在變成那樣之前，拜託讓我可以救那孩子──！
在少女抱定決心，一定要將手中的糧食送入小孩口中，原本盛滿粥湯的碗卻被甩向了空中——是被那母親的手臂打飛了。救命的口糧被灑向乾枯的大地，少女拚命想用手抓住些什麼，卻發現自己的動作只是徒勞無益。
「不——」
伴隨著凄厲的哭喊聲，周圍的情景再度改變。
少女回神時，才注意到自己孤獨地站在一個漆黑的場所里。受到寂寞與不安折磨的她茫然徘徊，突然發現黑暗的一隅有著發出朦朧光芒的空間。
雖然不知道光芒的空間會有些什麼，但是少女心中隱隱覺得那裡或許有最後的希望。
少女開始向遠方奔跑——
呼哧呼哧！
到底過了多久呢？在少女以全力賓士到手腳幾乎快斷掉的過程中，不知何時周圍已經充滿光芒。終於到達希望之地的少女總算不再奔跑，而是開始調整因為奔跑而凌亂的呼吸。
然後，少女就發現——在那空間的中心，站著一名無比熟悉的黑髮青年。
「羅恩！「
她呼喚著青年的名字，並開始不顧一切地跑向對方。
像是回應少女的呼喊，黑髮青年緩緩舉起了雙手。
然後在下一刻，把握在手中的小刀深深刺進少女胸前。
「啊——「
像是對眼前之人的舉動感到不可置信，少女睜大了眼睛，失去力氣的身體以面朝上的姿勢往後倒下。
「為什麼……」
黑髮青年跨坐到少女身上，繼續揮動利刃。面對充滿憎恨且糾纏不休的攻擊，還有肉體被撕裂、內臟被翻攪的痛苦，倒在地下的少女卻在心中抱著理解的想法接受了一切。
「果然——就算是為了偉大祖國的未來，但是屠殺戰俘、虐待同胞.……我們的行為，依然還是不可原諒的么……「
「咚咚咚——公主，您還好么？「
激烈的敲門聲讓深陷在睡眠中的意識回到現實。心臟還在狂跳，渾身上下的肌肉都發熱痙攣，像是才剛全力奔跑過。
呼──克里斯蒂娜-艾琳公主重重吐出一口長氣，雖然持續受到這些夢境後遺症的影響，仍在床上撐起上半身。
「……沒什麼事，我只是講了些夢話而已。抱歉一大早就造成騷動。「
「啊……噢……如果是這樣那就好……不過有些好消息要告訴您呢……是否能讓我現在進來說呢？「
從說話的聲音來判斷，門外正在等待的似乎是公主的侍女總長——亞莉-克希亞女士。左右檢查了一下身體，感覺自己已經沒有什麼異樣了，艾琳公主才終於點了點頭。
「好的……那你進來吧！「
「多謝！「
徵得貴人的同意，侍女總長打開了大門。
「啊——公主大人……「
見到服侍之人臉色並不太好，克希亞女士明顯慌了下神，在全身心服務皇室的神聖職責驅使下，侍女總長快步移動至床頭，從懷中取出捐帕，就要幫貴人擦拭臉龐。
「不……不用了。先說下你有什麼消息吧！「
似乎對無微不至的服務有些尷尬，艾琳公主及時制止了侍女總長的行為。
「……哦……啊……好吧！「
似乎是貴人的阻擋行為讓侍女總長感到有些失落，克希亞女士抿了抿嘴巴才繼續說道。
「公主，你知道么，巴伐利亞行省的內亂被平息了……是那些該死的叛亂份子面對我軍的驍勇善戰抵抗不住而投降的……..而且聽說這次，面對波斯尼亞國十萬大軍的包圍，奇普伯爵牢牢保住了要塞，又立了一功呢……「
「啊……噢…….是么……「
似乎對侍女的進言沒沒有太大的感觸，點了點頭，艾琳公主只是隨意敷衍道。
「公主大人……我們勝利了呢！「雖然注意到眼前之人並沒有仔細地傾聽，但克希亞女士還是顯得十分興奮。
「終於，讓那些居心叵測的叛亂份子也知道帝國的強大了呢！」
「……嗯，是的……偉大的托斯瓦納帝國萬世不朽么……「
公主低聲這樣說道，在照入室內的陽光中眯起眼睛，看向窗外——乳白色大理石建成的建築物在朝陽照耀下形成長長的影子，上方還有野鳥群在青空中來來去去。和她的夢境相反，極為平穩的早晨光景正展現在眼前。
與此同時，在距離乳白色室寢宮不足一英里的一幢二層小屋內，黑色的影子正以單膝著地的姿態半跪在地上。
「……大人，戰況就是如此……土倫王黨動亂歷時二個多月，最終以叛亂軍的投降而告終……同時，暗影獵手部隊全員歸隊，無一折損……」
「……嗯……」
昏暗的房間一角點著一盞油燈，然而，黯淡的燈光並不足以支撐整個房間。在若隱若現的燈光下，正在傾聽報告的中年男子身影時而顯現。
「這麼快動亂就被鎮壓了么……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啊……」
像是自言自語，男子又緊接著說道。
「不過經此一役，帝國東南軍區的大換血看來是勢在必行了……如此說來，這反到對我方是個機會……」
「……大人……」
黯淡的房間又出現了一個身影，這次是一名身穿披風的高瘦男子。
「這次的協助任務卑職辦事不利，讓土倫動亂這麼快就被平息，請大人責罰！」
「……呵呵……你以為這次我讓你過去是為了協助那些大皇子黨的么……」
搖了搖頭，中年男子並沒有直接回應下屬的自責。
「……大人……」
高瘦男子依然低慫著頭。
「和平是沒有機會的……」
昏暗的燈光下，原本沒有任何錶情的男子臉上終於有了動容。
「只有動亂，越亂我們才越有機會……所以——」
用右手支撐著椅臂，保持坐姿的中年男子站起了身。
「讓這個國家越來越亂，我們的計劃才有成功的可能性……這個道理，你懂了么？吉拉-霍特子爵——」
黑暗中，被高貴之人叫到名字的男子不禁打了一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