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二十三章 染血的帝國(六)

  「快些過來，保護在我的身邊——「


  雙雄對決的同時，海魯特中將已經移動到距離對決現場稍遠距離的山崖邊，直到肯定自己的人身安全已經得到了保障，中將大人才停下了腳步。


  「士兵們，消滅那些降落下來的叛軍份子！「


  驚魂未定的中將開始發布指令。


  「嘿呀啊——「


  一名決死隊員被劈開了腦袋，雖然下降而來的叛軍們個個抱定了必死的決心，無奈人數懸殊，原本來自上方的遠程支援又被長弓手所壓制，從戰況來看，高級軍官集團的安全似乎暫時得到了保障。


  「看來托爾威有壓制住對方，來自山崖的槍擊比當初安分得多。只要再繼續這樣撐下去就可以越過峽谷──再忍耐一下吧，朗古。「


  羅恩指揮部隊抵抗的同時，也在安慰身旁一道支撐的好友。


  不經意間，青年軍官抬頭環視了一下四周，只見士兵們雖然還處於混亂，但同時也呈現出最嚴重時期已經過去的感覺──要說當然這的確也是當然。只要撐過奇襲剛發生的訝異狼狽狀態，從上方零零散散下降而來的敵人只能成為被各個擊破的最佳獵物。


  「雖然使出了如此出其不意的突擊，不過礙於士兵人數，攻擊也已經到達了尾聲，叛亂軍應該也已經走投無路了，因為如果討伐軍成功到達城市周邊，人數不佔優的叛軍就只有被消滅一途了。不過，真的會如此順利么……「


  「哼，居然講出這種軟弱的話。無論是什麼敵人，只要把前來攻擊的對手全部打倒不就可以了嗎？「


  就在羅恩觀察戰況的同時，身後卻傳來相對不和諧的聲音。


  不用回頭都知道是誰，其實根本不用看臉，聽到那個標誌性的大嗓門，羅恩中尉就知道擔任過自己運輸部隊長官的提德少校也來到了前線。


  聽到少校這種簡單的思維方式，羅恩中尉只等無言地聳聳肩。這時從山崖旁卻傳來士兵的慘叫聲。


  「啊，怎麼回事？聲音來自後方……「


  察覺慘叫的來源，原本鎮定的提德少校驚恐地看著後方的山崖，那裡是認為絕對安全的地帶，現在，因為警戒來自崖上的敵人而仰望上方的所有人視線再度與地表平行。


  他們很快就找到慘叫的來源。在羅恩保護的高級軍官集團的後方，靠近懸崖邊的士兵們從身體右側流出鮮血並倒下。又是來自山崖的槍擊嗎──羅恩一開始是這樣認為的，但接下來的光景卻證明青年軍官思路的錯誤。


  因為讓他們受傷的刺客身影並不是來自山旁滑落的繩索，而是同樣就在那裡。


  「……來自崖下的新敵人？不妙，現在士兵們的注意力集中在上方──「


  羅恩的嘴巴在話才講一半時就僵住了……爬上懸崖出現的新敵人雖然乍看之下外表和叛亂軍士兵沒有什麼差異，然而專業水準卻明顯不同。無論是那種一絲不亂的集團行動力，還是熟練運用刺刀攻擊的手法──五一不顯示出對方是具有極強戰鬥能力士兵的最佳證據。


  「士兵，保護我撤退……「


  見到突然出現在身旁的敵人，海魯特中將多少顯得有些慌亂，不斷移動腳步後退的同時，雙手卻馬不停蹄地將一旁的士兵不斷地往前推送。


  一名護衛或許是為顯示自己的忠誠，亦或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勇猛，抽出手裡的軍刀就沖了上去。


  「……嗚！不要衝動！那些傢伙不是普通的士兵！「


  身後青年軍官的警告還猶在耳邊，護衛以渾身的力量朝著刺客應該在的位置揮下了軍刀。然而，沒有整片鮮血噴出的景象，甚至沒有任何觸碰到物體的實感，護衛必殺的一擊僅僅只是空虛地攪亂了空氣。


  「咦？人呢……「


  在護衛歪頭感到疑問的那瞬間，他的後腦卻綻放出了絢麗的血花。


  一枚飛鏢狀的鐵制器件，或許該說是一把手裡劍，準確無誤地命中了護衛的太陽穴。


  兩人的時間就在護衛倒下的這一刻停止——


  「安息吧，費達－蘭克特騎士！「


  將已無呼吸的決死隊長雙眼合攏，薩格上尉念出了最後的悼詞。


  「不要衝過去——「


  這個時候，熟悉的青年軍官聲音以近乎慘叫的聲調傳進了他的耳里。站起身，反射性地把視線轉往聲音來源，然後他就看到了護衛倒下的那一刻——


  從腦門噴出的鮮血，不斷倒下的士兵，還有就是踏過屍體從容向前的黑色身影。那一絲不苟的出手，毫不留情的剝奪敵人的生命，只消一眼就能看岀他們不是普通的士兵。尤其是注意到走在最前面那人的瞬間，薩格上尉的背脊竄過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


  那些影子一邊砍殺擋路的士兵，一邊毫不猶豫地在帝國高等軍官的隊伍中前進。不久之後，他們的前進路線就和把海魯特中將擋在背後的薩格上尉形成了一條直線。


  「刺客們，留下你們的名字吧，吾等埃拉布-薩格手下絕不留下無名之人的屍首！「


  揮舞著帶血軍刀的薩格上尉凝視著眼前的敵人。


  然而，面對身前的魁梧大漢，黑色身影卻沒有顯出任何的猶豫。


  「呯——「


  迸發的劍光卻沒有帶來死亡。在前方最先撲來的影子頭目從那瞬間開始，就不得不投入全副心力。


  「呵——」


  第一擊沒有刺中身體，手指有麻木的感覺。


  「啊——」


  第二擊依舊沒有刺中，甚至被回刺的軍刀割破了護甲。


  「呀——」


  第三次使用手裡劍的攻擊還是沒有奏效，甚至被倒劈的的刀背敲傷了腳踝。


  「……哼……呼……哼！…………！「


  在這隻要有任何步驟犯錯就會帶來死亡的驚險攻防中，身影頭目小心而頑強地應戰著。


  戰鬥的空隙，頭目趁機往後跳躍，小心翼翼地拉開了彼此的距離。從他那被面巾包裹的臉龐後面，露出了驚異的神色。


  「巴伐利亞之虎，果然名不虛傳……「從陰影口中傳出幾不可聞的嚶嚶聲。


  「朗古部隊，包圍那些傢伙！「


  後方傳來以變調聲音發出的命令。是羅恩在這時指示朗古調動原本位置距離軍官集團較接近的手下部隊。


  「你們已經無路可逃了，束手就擒吧！「


  看到四周逐步接近而來的士兵，薩格上尉揮舞著手中軍刀指向前方。


  明白自己攻擊的時間已經所剩無多，陰影卻只是發出「呵呵呵「的低笑聲。


  「是么……「


  隨著聲音的發出，陰影頭目突然迸發出狼一樣的速度，這次他沖向的目標是路線前方的薩格上尉。


  「哼！還想用同樣的招數么？「


  薩格上尉不屑地嘲笑敵人的抵抗，右手持軍刀擋在自己的臉孔前方，這是至今為止最佳的防禦姿態，至少對本人來說是完美無瑕的。


  可惜刺客這次的目標卻不是他。


  在接近上尉的距離突然向右跳轉，從懷中抽出外形奇特的短柄火槍，黑壓壓的槍口直指後方正不知所措的海魯特中將。


  「去死吧，中將大人——「


  火槍在一瞬間開火，在中將身旁的士兵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黑色的火藥就向帝國最高長官的胸前噴去。


  「嗙——「


  血花四濺，來源卻不是帝國行省的最高長官。千鈞一髮之際，薩格上尉伸出了自己的左手，用自己的手掌扛住了火藥的傾瀉，代價卻是整隻手臂。


  「嘩——「


  「唔……「


  「啊……「


  試圖從薩格上尉身邊通過並逼近中將的兩個影子，在移動的瞬間察覺到揮來的軍刀並往後跳開。無法越過。即使受了重傷，薩格上尉那讓人甚至起了雞皮疙瘩的殺氣，在他的位置依然扛起了最後的防線。


  「好，巴伐利亞之虎，我記住了……「


  影子們的頭目來回看看推開人群逐步進逼的帝國士兵們以及擋在前方的魁梧巨漢，明白最佳的刺殺時機已過。他們立刻朝著懸崖邊跑去，士兵們還來不及阻止，每一個人就毫不猶豫地沿著跟絕壁沒兩樣的陡峭斜坡往下滑。


  「什麼！居然跳下去……！啊！可惡！原來這邊也綁了繩索啊！「


  朗古雖然很不甘心地把軍刀伸往懸崖下方，但繩索設置於和懸崖邊有段距離的位置所以似乎勾不到。


  羅恩原本和朗古一起望著崖下，但突然想起身後重傷的埃拉布-薩格上尉，急忙把視線轉回後方。


  「敵人退卻了么……「


  在得到羅恩肯定的答覆之後，魁梧大漢終於失去了最後的動力，「轟「的一聲倒在了地上。


  「快，醫護兵——「


  聽到羅恩的呼救，原本躲在後方的醫護兵迅速跑了上來。


  「……傷者，情況如何？「


  看到正在緊急止血的醫護兵，猶豫了一下，羅恩中尉還是問了出來。


  在薩格上尉身旁佔了個位置進行止血動作的醫護兵一邊繼續處理，同時開口回答：


  「身體太過虛弱，剛才完全是靠意志強硬支持著，失去了支撐的動力就一下子垮了……性命應該能保住……不過，因為是直接用手掌擋住了火藥，小臂以下是完全報廢了……「


  不需要根據語氣推測，看到薩格上尉那稀爛的手臂就能明白，能夠獲救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我……是不是不能再上戰場了……「


  薩格上尉或許也有注意到，另一邊的手臂微微動作，然而卻連把手舉起的力氣都不剩。


  上尉發青的嘴唇微微移動，繼續說了幾句話，聲音卻很低，羅恩只有把自己的耳朵放到上尉的嘴邊才能聽得清楚。


  羅恩聽完，又再度把嘴貼到上尉耳邊回答了幾句。


  只見薩格上尉的腦袋似乎稍微上下點了點頭──以此為最後，失血過多的後遺症終於發揮了作用，魁梧的巨漢昏暈了過去。


  「那個……上尉對你說了什麼？我可以問么？「


  朗古有點猶豫地發問，羅恩卻以意外乾脆的態度回應：

  「總共就四句話【我是不是不能再上戰場了】，【後面的戰鬥就拜託你了】，【帶我向毛奇元帥問好】，最後這句，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獨白呢……「


  「獨白？「


  「嗯，他說——【為什麼要和我們的同胞互相廝殺呢】「


  羅恩閉起眼睛，就像是在忍耐某種湧上眼眶的衝動。


  「……嗯，是啊……那麼你說什麼回應他的呢？「


  羅恩先咳了一聲才回答。他的聲調一如往常地堅毅，不過卻帶著一點沙啞的鼻音。


  「……我說【勇敢作戰的騎士啊，今天我們努力戰鬥，正是為了明天我們的後代們不用再面臨一樣的痛苦】。」


  然後，像是突然想起某人，羅恩不再言語，而是默默地望向天空。